白板鸦

  1.  22

     

    【逸真】囚鸟05

    油灯芯在盛油的碟子里被漏进屋子的风吹拂着一晃一晃。

    女人酥软的身子,正沾满汗津,倦懒地蜷缩在地上铺展着虎皮上。

    土墙缝里透着隔壁杯盏交错的声响。孤寂的烛光轻吻着她的脸颊,轻轻在她瞌闭的眼底描摹了细长。睫毛影细长地随她一声匀长的呼吸而颤动。

    她一直都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红头盖,随轿夫步伐摇摆的红轿,爆竹声合着铜锣唢呐响。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他的新娘,正搭着花轿要去嫁他。

    他一身红袍,跨着一匹高头大马,就走在她的花轿外。昏天暗地到处在响彻着“幸福”。她是一个幸福的新娘。幸福的女人。还有幸福的妻子。

    马上。

    鸟飞掠过了天空。

    啊!

    睡梦里女人的身体打了个颤。

    他喊着“鸟”的名字,拍马追赶鸟而去。

    啊!

    新郎自顾抛下迎亲的队伍追赶鸟而去。

    她的夫。她的情郎。她的幸福。都被“鸟”夺走了。

    鸟,长着女人的脸的大鸟,夺走了她的所有。

    有他,才会有她的全部。

    没有了他,她便一无所有。

    可恶的鸟!好恨的鸟!

    幸福的梦又一次次被诅咒着化成无助的梦魇。

     

    羽还真挣脱开白泽的手,这乱七八糟的奔波已经把他折磨的疲惫不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奔波不休?

    他满脑子都在想着:阿来为什么要逃?

    现在,更在晚霞烧红的最后天色里跑得不知踪影。这样漫无目的地去寻找,甚至莫名其妙落进官兵的追捕。不可理喻!

    简直就是在发神经!

    “为什么要跑?”他像在发泄心中的不满,一股脑朝身前的男人喊叫。就连此时此刻充斥在自己头脑里的暴躁也像一种无可救药的发癫。

    白泽只是用一种冷淡的有无所谓的态度回道:“因为她是鸟。”

    “鸟?”对忽然冒出的这句话。羽还真不懂。什么鸟?阿来和鸟又有什么关系?

    “姑获鸟呀。传说中会偷小孩的一种妖怪。”白泽一如既往带着那副嘲笑般的冷眼在对他说:“茯苓不是一次也没叫过阿来母亲吗?你不会真的把阿来和茯苓当成一对母女了吧?别傻了。阿来偷了别人家的孩子,弄丢自己孩子的母亲当然要去报官。所以阿来是偷小孩的贼呀。”

    难以置信。羽还真第一次听说这样荒唐的事。那个女人干嘛要去偷别人家的孩子?她是那么喜欢孩子的一个女人吗?除了一天到晚都像要去跟人结仇似地带着敌意和不满,那个女人为什么非要去偷别人家的孩子不可?

    “把茯苓还给她妈妈呀!”羽还真火大地责备面前的白泽。他当然知道偷孩子的是阿来,和这个男人无关,可是,可是……对着这张脸,果然还是会下意识的认为“他”就是无所不能的。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白泽嘲笑着他,“已经跟你说过她是姑获鸟了吧,这种怪物,是一旦抓住小孩就绝对不会再松手的,除非把‘她’杀死。”

    要把阿来杀死吗?为了让茯苓回到真正母亲的身边,……为此就要把阿来杀死吗?荒谬!荒谬至极!

    “你在说什么鬼话?”羽还真朝面前这个轻佻的男人道:“茯苓如果是偷来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会那样黏阿来?她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男人大笑了起来。

    “你说这种依赖叫感情好?你难道是天生的傻瓜吗?不是自己的孩子却牢牢抓着不肯放手,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女人却去依赖。这叫什么感情好?这叫不正常!”

    他在继续嘲弄着面前的羽还真。“茯苓她被生母遗弃,刚好天空城的碎片掉了下来,那时候不是死了很多人吗?偶然相遇的阿来错把这个孩子当成是无依无靠的孤儿,捡了她,还擅自生出感情,把她当做自己的宝贝。但是这个孩子并不是在那场忽降的横祸里死了爹妈的孤儿,遗弃自己孩子的女人还好好活在这世上,然后有一天,这位自私的母亲良心发现,发疯地爱怜起被遗弃的小孩,不辞千辛要去把弄丢的孩子找回来。”

    站在羽还真跟前的白泽伸出手,扶住了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头推向自己。“他”的脸几乎就贴在羽还真的眼眸前,在用一种冷酷嘲笑他。

    他知道这一切只是他脑子里混乱的错觉。都是这个叫白泽的男人擅自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才害他的脑子充满混乱。

    “我可是被阿来的麻烦搅得焦头烂额。好在碰上你。”

    我吗?羽还真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到自己身上。因为我吗?因为我什么?他并没有对他,对阿来,和小茯苓做过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扯上他?

    白泽双手捧住了这个一脸发呆的男人的脸。

    “鸟会在破壳而出时把自己第一眼所见之物当成母亲来依赖。我呀,不知道是从屋顶上还是树上掉下来,撞到了头,结果忘掉了以前的事,因为刚好被路过的阿来发现,因为睁开眼见到的就是那个女人,即便不是出于爱意,也不得不去一同承担那个女人惹出的麻烦。我这张脸,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帅哥,就算一个再对男人嫉恶如仇的女人,和一个处处关心她,怜爱她的帅哥相处久了,总会日久生情的吧。要是被那种惹祸精自作多情的爱上,我的人生无疑就像被毁灭了一样。因为你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比起被阿来自作多情的爱上,我选择了你。反正像我这样帅的男人,不管你怎么想我,相处久了,终究有一天你都会爱上我,但我还是要流于庸俗地问一问你:要做我的情人吗?”

    白泽挑着嘴角凶狠的冷笑,用满是诱惑的音色道:“被我所爱。”

    简直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般。羽还真只感觉背脊一片冰冷。

    既非娇羞,也没有故作姿态的掩饰,只是呆呆傻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白泽不快地推开了面前这个呆瓜。

    他一下子被推倒在地上。一下子从被魔咒定住的僵硬里回到自由。

    做这张脸的情人。

    开什么玩笑!

    谁要自投罗网去爱上“他”。会被杀死的!会被五马分尸那样恶狠狠地拆分成尸块凄惨万分地死去!那个人,“他”的心里是只爱着“他”自己的魔鬼!如果错以为“他”会爱上自己,哪怕是会错意一点点,都会像姐姐,易姐姐那样,落到凄惨死去的下场。

    怎么可能会要去爱上一个恶魔?发神经吗?

    他想大骂他神经失常。但是,脚步声,追捕他们的脚步声,落在他们周围的小树林里。

    羽还真伸手拉过白泽,和他一起躲在了小树后。

    白泽挨在他身旁,飞快地在羽还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得意地翘了下嘴唇。

    羽还真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对他道:“我以前上过通缉榜单,我想我跟阿来一样,都不适合和官府的人打交道。”

    身旁的白泽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

     

    茯苓靠坐在阿来的怀里,被紧紧地搂着。

    虽然大家都说她还是孩子。小孩子不需要懂很多的事。可小孩子也会偶尔用她的小脑袋思考小孩子的问题。

    阿来虽然什么也不会,不会做饭,不会洗衣,别人都会的事,偏偏阿来就是不会。虽然她会为此遭到白泽的讥讽和嘲笑,可是茯苓并不会看不起这个什么也不会的阿来。

    阿来是很厉害的。证据就是,阿来会说别人不懂的道理。

    阿娘丢掉了茯苓,阿来捡了茯苓,并为她取名茯苓。还跟茯苓说,小水滴可以汇聚成无边无垠的大海,如果眼里只有海,那便再看不到当初的一滴水,所以要为这滴水取一个名字,有了名字,不管汇在多宽广的海里,它都是它自己,而不是别人或者被别人取代。阿来说这是过去一个很厉害的僧人说的道理。因为是很厉害的人曾经说过这句话,它就被他的弟子们记录了下来,这句话就变成了和别的其他人说过的其它话是不一样的存在。一句话如此,人亦如此。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要先有自己的名字。

    茯苓的阿娘从不喜欢和茯苓讲话,讲很多的话。甚至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但阿来会很认真地跟茯苓说很多话。虽然她说的话几乎都是茯苓听不懂的,可有一句话小茯苓似懂非懂。

    “既然能丢弃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原谅了一次,就会生出无数个下一次!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卑鄙的!根本就没有圣人说的那种天生善良的人……”

    阿来总是一副像要和人吵架的样子。不是阿来脾气坏,茯苓想,一定是有什么人伤害了阿来,让阿来生气。可是阿来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去找那个惹她生气的人算账,所以只好自己跟自己发脾气。

    阿娘丢了茯苓。阿娘就算把茯苓从阿来手里要回去,有一天,阿娘还是会用茯苓听不懂的那些理由把茯苓再丢掉。因为阿娘的理由在阿娘心里比茯苓更重要。她愿意相信她以为的话却不信任茯苓。

    她想对阿来说,她不会丢下阿来的。就算大家都不喜欢阿来,不跟阿来做朋友,茯苓也不会不理阿来,不要阿来。

    因为谁也保证不了,再次被阿娘丢弃时,茯苓是否会遇到像阿来一样好心的人,再一次把自己捡回去。

    为了茯苓自己,所以茯苓选择要和阿来永远在一起。

    “白泽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羽还真也会。”茯苓在女人怀里,微笑着轻声对她说。她愿意相信是这样的。虽然谁也没规定白泽和羽还真要从大坏蛋手里救出茯苓和阿来,可是茯苓希望是这样,并相信着她所相信的。

    2016-12-16


     

    逸真

     

    评论(4)
    热度(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