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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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真】囚鸟08

    这里曾经开满了一片的彼岸花海。

    “这里是哪里?”小茯苓问。

    夜,墨色一片,高挂在云端的月亮,把她们身旁的树照出很深的剪影。望眼所及,一片混沌的黑。

    小竹没有答她。她已经沉浸在她的回忆中。

    彼时,彼岸花开成一片海,山中入了夜,墨色里绽放着鲜红。红色如新娘的嫁衣,就如小竹最喜欢的那件阿娘藏在衣柜中的红嫁衣。可村民都不喜这满谷的红花,视之为不详之地。

    爹爹也不喜那些凡夫俗子。他离群索居,带着阿娘、小弟和她居于此。

    爹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隐士,但他胡子不白,眉毛也不白。爹爹是阿竹见过的最好看的爹爹。比所有到访家中的叔叔、伯伯们都好看。

    爹爹喜欢青竹,所以在草庐外种了一整片的竹林。山风过时,便有一泼泼地海涛声。这竹林的涛声就落在她的耳边。阿竹最喜欢坐在廊前,同爹爹一起看书。爹爹说要把他一身的本事都教会阿竹。阿竹是爹爹的女儿嘛。

    爹爹最喜欢的是竹,他名号里带竹。小竹,小竹,自然也是爹爹最最喜欢的。

    她朝昔日里踏惯了的小路走去。她想她的家应该还在这路的尽头。兴许那漫山遍野燃烧的烈焰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爹爹和小弟都还在家中等着她。

     

    小竹好似已在这片黑夜中入了魔,失魂落魄朝无尽的墨色里走去。小茯苓跟不住她的脚步,一下子被脚下的异物绊倒在地。

    漂浮在周身的鬼火像一串舞动的丝带幽幽摇摆,一盏盏幽冥的青焰就在她身前跳动,飘忽。她看见了地上有白森森的骨头,抬头时,小姐姐的身影已走过这一片幽幽摇曳的鬼火,在这片幽冥之境中越行越远。

    小茯苓害怕地哭了起来。她想阿来。忽然也想起将她丢弃的娘亲。阿来是不是也讨厌了茯苓,也要和阿娘一样把她丢弃到荒郊野岭里去?

    “……阿来。阿来。阿来……”她坐在地上,越哭越伤心。

     

    “这个案子你破不了。”

    风天逸的确是烦透了面前的人同他讲的那些儿女情长的废话。即便尹修爱他口中的女人要死还是要活,与他风天逸何干?尹修就是此时此刻为他口里的女子死在他面前,他勉强为他感慨一句:啊,你果然是个多情的人。

    何必呢?搞得如此惺惺作态,恶心自己还是恶心别人?

    他烦他不假,可他的话也是老实话。尹修在他眼里,根本没有破这个案子的能力。并非风天逸要去小瞧他,

    “你在小瞧我?”

    风天逸拧了拧眉头,心里只觉得自己和这个人没法把话说到一处去。

    尹修坐在跟前,与他东拉西扯的这件案子,在他听来,并不是区区一件山贼绑架孩童、妇女的寻常案件。

    现在,这位尹大人是个瞎子,瞎子摸象,这就是风天逸所见的。

    可偏偏眼前的瞎子并不自知。

    他简直烦他烦透了。欺负羽还真都比听他说废话有意思的多。

    他想着那张傻傻、呆呆的脸,忽然牙根痒痒。他一定要尽早脱身去找那个小呆瓜算账。在这里跟个连脸都记不得的什么故人叙旧,简直发神经呀!

    风天逸倾前身,把脸凑到尹修耳边。“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人里是谁在和山贼暗中勾结?”

    这话尹修听风天逸提过,他以为只是一个戏言。

    尹修沉着眉头问他:“真的有官贼勾结?”

    风天逸的嘴角只带着一份狡黠,他贴近尹修耳旁悄声道:“我有个法子可以帮你钓出内鬼。”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你吩咐人去通知你手底下的官差,明天一早,我们整装待发,我知道山贼的老窝在哪,我会带你们去剿匪。”

    “可他们现在都睡……”他看见风天逸在翻白眼。

    翻完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白眼后,风天逸对这位只能活马当成死马医的尹大人道:“引蛇出洞,本就是一件故弄玄虚的事。你我是同窗,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诳你不成?”他在心底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找到机会他就溜。他跟这位尹兄的脑回路根本搭不到一块。简直比羽还真还笨!

    想起羽还真,他忽然觉得他实在是比面前这个蠢货可爱有十倍多。

    一下子又牙痒痒地想欺负欺负小呆瓜,非要把他整出一副泪眼汪汪样。

     

    “阿来……”

    她想他不是正拉着她的手了吗?却还要如此一遍一遍,反复叫着她的名字,确认她的存在。即便他说他心里害怕。可一遍一遍,也让阿来渐渐变得心烦气躁了。

    “……阿来,你恨那个让天空城掉下了的人吗?”

    阿来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只是在羽还真的身旁,冷冷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这怎么会是答案。羽还真本无意执着这仇和恨的答复。可阿来的敷衍却让他心生不满。

    你们口中所说的天灾不是让你变得家破人亡?它不是夺走了你亲人的性命吗?

    “若有一天你知道造成这场浩劫的凶手是谁,你会不会恨得去杀了他?”

    阿来没有理他。

    羽还真忽然也变得烦躁起来。

    被困在这雾中已是足够晦气的,现在还有一个人追在你身边,问你一件你不愿再搭理的旧事,简直烦透了!

    阿来甩开了跟羽还真牵在一起的手,朝他吼道:“烦死了,都跟你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恨或者不恨你说的那个什么人?你跟我说天空城掉下来,我又不知道天空城是什么?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你为什么要一个劲地来问我?天空城与我何干?我现在只想找到小茯苓!这样的荒郊野外,她和我一起从山贼手里逃出来,如果山贼来追我们,如果她一个人在山里碰上野兽,你告诉我,这些事里,哪一件,不比你的胡搅蛮缠更要紧?”

    她抬手打在他身上,简直要拿他当成出气筒。羽还真任她打着。

    他觉得是他惹来了阿来的脾气,所以他该去迁就这些怒火。他又想到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其实风天逸也是一样的,他心里其实有点看得懂他,装在羽皇心底的那些愤怒,其实并不全都是朝他来的,只是他气昏了头,根本就搞不清恨和怒该发泄到哪里去。他们只是都被困在了摸不清头绪的悲伤和愤怒里。悲伤和愤怒又太过强大,连他们自己都被吞了进去。

    他一把抱住了阿来。阿来在他怀里挣扎着。他觉得她很可怜。她是那么孤独。风天逸也很可怜。他也和她一样的孤独。

    他们其实都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没有人肯伸出双臂去拥抱他们,去安慰他们。

    他心底虽还在怨恨风天逸的残暴,可他同时又实实在在觉得风天逸可怜。

    阿来的挣扎慢慢在这个怀抱里止息。她能冷静想着:这是否是阿羽在为她担心的方式?

    她把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有一件事,我不曾告诉任何人。我曾经怀过一个孩子。”

    羽还真的确不知道。

    “我丈夫让我把它生下来,那时,我恨他,所以我也恨我怀着的孩子。”

    羽还真同样不知道她曾经嫁过人。

    身前的人只是静静在听她说,没有乱问那些她不愿答的往事,她心里忽然觉得他是有点可爱的。不堪回首的事,怎堪被逼着再回首?过去的事她不愿对任何人重提,渐渐也变得不愿再与过去相识的人有往来。她似乎决定要丢掉过去的一切,可她自己也不懂她自己的真心。

    她对他说:“孩子是由母亲的骨血所造。我恨我的丈夫,恨我身边所有的人,那时,我恨着一切,甚至我自己。它在我身体里,也应当如同我一样,对未出生的世界充满仇恨。我问你,人死了,是不是要到它们该去的世界。人鬼殊途,你总怕着死去的人要找你来报仇。可我那早死的孩子对人世只有一腔仇恨,自这世间到往彼世的逝者,是不是该为我的孩儿所吞吃入肚?这些胡话听起来可有逻辑?人死了就死了,没有对和错。活着的人才需要选择对和错。羽还真,你活在这里。”

    她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在那场无妄的浩劫里,你活了下来,机缘又让我们两个非亲非故的人相识,这对我而言,真是一件好事。”

    眼泪自羽还真的颊上滑下。

    她对他说:他活着,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

    他活着,是一件好事。

    是一件好事。

    他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女人。

    他要跟她说,他要跟她说。羽还真的嗓子被堵着,嗓子里的声音在哽咽。终于,在一阵艰难地哽咽过后,他对她说:“这些胡话,你不该随便乱跟人讲。”

    “没关系,这深山野林的,若我反悔了,我就把你杀了,随便挖个坑埋了便是。”

    他听她浅浅笑了起来。

    阿来推开了面前的人,笑道:“你真傻呀,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她伸手拉过了他的手,拽着他朝前走。

    这黑漆漆一片的山里,她不是一个人,她同他在一起,而两个人一起可以做比一个人能做的更多。

     

    山林间有一片火光。

    火光冲天。

    尹修在大半夜里接到山民报告,说有野火烧山,他便急冲冲召齐了府衙里的衙役们,让捕头领着大家去救火。

    等到大火扑熄,大路在烧毁的山林里见到了被烧得焦黑的山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人灭口。

    仵作赶来验尸,他留在废墟周围转悠。他相信自己多年来的办案经验。如果这是一场杀人案件,那现场必定就会留下凶手的蛛丝马迹。就算凶手不惜放火要烧毁指证他们罪行的证据,他也会在这茫茫大海中捞出关键的一根针。

    跟在他身后的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犯困的眼看捕头一路对地上落的枯枝、杂草、鸟羽毛的挑挑拣拣。他依稀记得方才站在寨门外时,天边还是一片的鱼肚白,现在再睁睁眼,太阳已挂到了他们的头顶上。

    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强忍困意同他说笑道“昨晚上的火可真大,把一林子的鸟都烤熟了吧。大路,你捡到了几只?”

    大路却反问了声:“鸟?”

    “鸟?”捕快跟着他鹦鹉学舌。

    鸟怎么了?鸟难道有古怪吗?

    就听身后奔来一人,朝他们喊:“的确是起杀人命案。仵作在烧焦的尸体上验出了刀伤。是先杀的人后焚的尸。”

    大路拽着手里一根鸟羽站起身,问:“大人的那位同窗旧友现在在哪里?”

    同伴只是摇摇头,不懂大路为何由此一问。

    “好像昨夜我们是一道出了府衙,不过现在谁也没看见他。他怎么了?”

    “下令通缉这个姓风的。”

    “大路,山火着时他应该没时间跑来杀人吧?那时,他可是和我们呆在一处的。”

    大路把手里那根的鸟羽竖在他们面前。“这就是证据。”

    那时,他的确看见他的同伙飞到了天上,逃之夭夭。

    “大路,你可要讲明白点,你现在要抓的人,是尹大人的朋友。若抓错了,你会得罪人的。”

    尹修的朋友又如何?他爹是一名捕快,他是一名捕快,从小到大他爹总教他一个道理:犯了法就要伏法。王法面前,只讲公道,没有私情。

    “即便人不是他杀的,也不会和他脱了干系。姓风的若当真是清白的,他干嘛要逃!”他要抓住他。他要把姓风的绳之以法。

    何况他还是尹修的朋友,那他就更非要抓住他不可了。

     

    白泽在一条小溪旁,看到了对岸喝水的三个人。羽还真、阿来、小茯苓。

    那时候他感觉自己捡到了宝。阳光落在溪水里,映在他脸上,他笑得只剩下开心。

    小鬼拼命朝对岸挥舞手臂。阳光也把他们的脸照耀得闪闪发亮。

    他不顾鞋子是否会打湿,朝他们滩水跑去。

    羽还真用久别重逢的热情一把抱住了他。他还同他讲:昨夜他和阿来在山里遇难,患难见真情,他们两个要在一起。

    阿来站到羽还真的身边,用一往情深牵起了羽还真的手。

    小茯苓也凑到羽还真和阿来的中间,拉着他们两个,开心地对他说:羽还真要做她的新爹爹了。

    他们问他:“你听了这个好消息替不替我们开心?”

    白泽“咯咯”捏着拳头,笑着对羽还真讲:“我要弄死你。”

    阿来“切”了声,拉起茯苓的手往岸上跑。羽还真带着一贯的夸张转身就逃。他追了上去。

    漫山遍野里,似乎都是他们的笑声。

    20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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