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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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真】囚鸟10

    火光灼热着他的双眸。

    自竹海间投下的零碎光斑洒落在他的眼睑上,“杀杀”,“杀杀”……

    竹海浮沉摇曳里,他微微闭眼复睁开。裴钰单膝跪在他身前,跟在他身后跪着的人亦是诚惶诚恐。

    风刃抬了抬头,脸面迎着朝阳的璀璨,让一袭光华缀满衣袍。一念之间,如梦方醒,九洲大地,天地之间,早就不复存在一个南羽都。他斜睨了一眼他的一干臣民,嘴角轻轻一扬,冷冷道:“不是很有趣吗,就把这些没用的失败品放到人族里去。”

    让这群嗜杀的怪兽去猎捕跟前的猎物,将之生吞、啃噬、入腹,不正是一副活生生的地狱图。

    一丝残忍悬在他的嘴角,深蓝的眼眸底浮起一片暴戾。风刃的耳旁,似乎又听见炼狱中垂死挣扎,天地鬼哭的哀嚎。火灼落在他的眉宇,额前,颊上。不,“他们”早就被烧灭成灰烬,不复存在。

    白氏母子毁绝了羽族的一切,在这天地间,他们亦尸骨无存。风刃虽不能再将其挫骨扬灰,可这仇恨,这你死我活的仇恨,烧在他心里,种在他心底。这灭国之仇,这毁族之恨,只要羽族还有一人活着,只要人族一息尚存,这九洲大地上即便还剩了一个人族在繁衍生息,风家的仇恨和怒火绝不平息。

    他一步步走上前,俯首拽住了裴钰的发髻,一把将之扯起。跪在面前的裴钰跟着这道蛮横的扯劲,一同扑向身前的风刃。

    风刃轻轻抬手抚着靠在自己怀中的头颅,冷冷笑道:“你怕什么,就算闹得天翻地覆,只要找好替死鬼,在适当的时候,送他献祭,那班人族的愚民只会满心欢喜以为自己除掉了一个恶棍、魔鬼。他们才不会在乎什么是事实,什么是真相。”

    恶魔冷冷地在嘲笑。小竹依靠在身旁的翠竹上,胆怯而畏惧地望着他。

    杀人如麻的男子温顺地依偎在恶魔的肩头,恶魔转过头,朝她冷笑。

     

    村民走在山间。虽然村里的老人在不停地唠叨,埋怨:不去遵守山神的约定,山神会降下天谴。可在拿小孩祭祀山神前,这个村子本就没有这样的习俗。听说天空落下了火石雨,将大地烧焦了一片。所以村里的人也跟着稀里糊涂像着了魔似地满心恐惧起来,跟着邻村的人,拿小孩去献祭山神,祈求太平。这下子,反倒更没完没了。

    求神的事,如果说献上了祭品,山神就把村子一整年的丰收都放到他们面前,那还稍稍说得过去。可事实上,他们将小孩献给山神,每天却还是得照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起早贪黑地在地里干苦活。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没有道理的事?再说,最近流落至村里来的孤儿和难民已经越来越少,距离那场天灾过去已经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若真等到了没有小孩可献时,这种无意义的祭祀还继续下去,难道是要将自己的娃儿丢进山里去喂财狼虎豹?

    单拿用小孩去喂养山神的事也很是荒唐,大家连山神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拿活人去喂养,若将小孩拿去喂得是山中的一头野兽呢?那是准备喂大,养活,养壮它,好让它下到村子里来吃人吗?

    他忽然间气愤的很。恨不得将一村子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家伙们都揍上一顿。

    一坨腐臭自树顶跌落在他肩头,他想,连鸟都在他头上拉屎呢。

    “吧嗒”一声,又有一坨恶臭自顶上打落。碎肉忽然如一场雨下,哗然一片敲打着宽大的树叶,从他头顶纷纷落下。一下子他的鼻翼里都充满了血腥和恶臭味。

    扇翅声响在林子了,头顶上有如一片黑压压的云飘过。男人的心头一凛,胸口的心跳,耳边的耳鸣,盖过了如墓地般寂静的四周。以往听惯的鸟声、小兽的声音,虫叫,全没了踪影。

    一块碎肉“吧嗒”落在他额头,缓缓自脑门上滑下,落在了鼻梁前。他一个激灵。

    俯瞰在树间的野兽扇动羽翅朝跟前的猎物猛扑而至。

    林子里有一声惨叫。而后归于安静。

     

    羽还真心里想着:阿来还真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样的脾气同他认识的那个人倒有几分略同,得罪了他们的人便是处处斤斤计较的很。但在无道理地偏袒一个人上,便是截然的不同。风天逸是从不肯将平等放在他身上的,更遑论彼此之间的真诚和真心。即便是在清风苑时那段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风天逸待他的好也是另有所图,在他心里、眼中,他只是一个能替他制造机关的机关师。

    白泽把手揽在他的肩头。一下子就把羽还真从心中的一片闷闷不乐里拽到阳光明媚下。现在他们两个要一起回一趟隐村,替白泽的一个朋友查一件孩童诱拐案。据白泽的推断,他和阿来曾经路过的村庄、城镇所发生过的孩童拐卖案之间或许存在关联。

    一听到要去替那些可恶的村民查清山神祭品的案子,阿来恶狠狠地丢了一句:“管他们去死!”

    本来就是如此,说得玄乎其玄,事实上就是一群愚民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理由谋杀了小孩。就算是死了爹娘的孤儿,人命就是人命,死了人,官府再无能,当官的混蛋再没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人命案子岂容他们说推卸就能将身上的责任推脱干净的!阿来就是要去冷眼旁观这些混蛋们如何作茧自缚。

    反正她已经全部看透,追究到最后,大抵那些人都会推说自己是被幕后的真正黑手所欺骗。被人骗又如何,谋害人性命的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她是绝对不会对那群可恶的杀人凶手心怀怜悯。

    要不是因为莫名其妙被追赶进了山贼窝,惹了一身麻烦,她一定跑到衙门去报个假案,扯个弥天大谎,讹官府的人去抓那窝村民。现在还要她反过头去拉这班贱人迷途知返?有多远死多远去!天底下才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阿来哼哼着一嘴角的嘲讽,大手朝面前两人一挥。“好走不远送。一路平安。听没听过蛇和农夫的故事?可千万别随便死在什么犄角旮旯。”

    小茯苓摇摇她的手。一脸担心地望着要回村中去的两人背影。离开的时候村民可是拿着锄头、砍刀追着他们跑。他们好不容易乘着飞船跑出来,现在又回去……她歪着头看看阿来。

    阿来对她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安慰道:“羽还真不是会飞吗?他们肯定抓不到他。”

    小茯苓也跟着笑起来,两人一起道:“祸害遗万年。”

    白泽可是她们认识的人当中最妖孽的一个祸害。

    狠狠地,走在路上的白泽打了一个大喷嚏。羽还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阳光落在他俊逸的脸上,似乎多出了一分朴实。羽还真皱着眉头狠狠打量着跟前的男人。

    白泽被他忽然怒目相视得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两个停住脚步,站在路旁,彼此看着彼此。身旁拨乱了廋弱柳条的清风也在乱拂他们额前鬓角的碎发。

    羽还真伸出手,牢牢捧住了白泽的脸,他要把他看看清楚。他要把他同风天逸分一分。他不能再时不时把他们两个搞混,然后自己把自己吓惨,这实在是对心脏很不好。

    他大略知道他遭了天涯子的暗算,白了头,连生出来的羽翼也没了。他也不晓得他的胸膛里是否有一颗爱人的心?为了让天空城飞起来,天涯子和白庭君用尽了手段,易茯苓死了。他也不晓得他是真的爱上了他的易姐姐,抑或因为求而不得而对她的死耿耿于怀?

    他看人的眼神里,只剩了一股深渊般的毁灭。

    白泽的脸贴上来,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这张深深凝望着他的脸上满是青春和朝气。还有嘴角在轻扬的微笑。还在星辰阁时,他也是这样笑的。骄傲、自大,仿佛一切都落不进他的眼里,仿佛世上任何事都能掌握和控制在他手中。

    那时的他,如众星捧月般耀眼而华贵地被簇拥在身世显赫的人群中。相似又是不同的。

    羽还真也迎着白泽吻他的唇回吻他。从来他就搞不懂为什么有人要为爱情去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为了过日子,一个人活着未太免孤单也太寂寞了,所以才需要找个人来陪着自己过完这一辈子。

    白泽忽然间看到他没头没脑地掉起了眼泪,脑袋里恍地空荡荡一片。只伸过了手臂,紧紧把他搂进怀里。

    羽还真觉得风天逸实在是太可怜了。那么爱他的飞霜姐姐被他害死了。他爱一半弃一半的易姐姐也死了。现在他孤家寡人一个,还会不会再有下一个为他不要命的人来爱他?现在他心中装满了仇恨,恐怕不会有哪个不知死活地人要丧心病狂去爱上这个魔鬼的?

    “白泽,你还有家人在吗?”他说着,哽咽了一声,“我知道你失忆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也许还活着。也许他们也在到处找你。虽然天空城撞毁时死了很多人,可更多的人还是活了下来。你不去找他们吗?”

    他想过。又不敢让自己去想太多。怕到头来,是空欢喜一场。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羽还真。想着身边的这一个他都未曾护好,放开了手,跑着去追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是不是常人所说的贪婪?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不想做一只孤独无依的鸟。

    “你想没想过,若是我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在等我,我若走了,你就成了被始乱终弃的那个。你不一门心思把我看牢看紧,你是想找死吗?”他戳着羽还真的眉心朝他喊。

    羽还真从小有家却没人肯把他当一家人看,他从小就一直在渴望家的温暖,家的依赖。他知道家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只是他的家人都死了,故土和故国都没有了。也是他自己害得自己一无所有。他不希望白泽也和自己一样。

    他是真的希望他喜欢的人都能活得好,活得开心和快乐。

    他抱紧了身前的白泽。真心想跟他说:你回家去吧。

    如果阿来的家人也健在,他希望阿来也能回家去,带着小茯苓,回到家人的身边。

    他放开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转身迈步向脚下的路走去。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在这场浩劫里活下来的每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的明天都能像天上的日头那般灿烂、明媚。

    白泽看着阳光下仿佛被照拂得闪闪发光的人,忽然心头一动,朝羽还真跑去。他赶到他身旁,伸手搭着他肩头,悄声贴着他的耳边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他紧紧把手臂搭在羽还真的肩头。想一辈子,就和这人一路结伴地走下去。把心里的仇和恨通通放开、丢掉。仇恨是死的,即便他不肯罢休地把它们拽在手心里,他失去的都不会再回来。

    白泽闭了闭眼,阳光懒洋洋地落在他们身上,他的心里仿佛也照进了一片光和温暖。

     

    这个村子被叫住隐村,据村志上记载,山谷里有一个埋死人的万人坑。传说那个山谷是人间通到死国的路。人们惧怕死去的亡灵会循着三涂川回到人间,便隐其名不语,谓之隐村。

    当三涂川被满月的月光照红时,彼岸花开满整个山谷,死神就会从这片生死交界之地带着亡者归来。这些亡者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后来这本村志在一场大火里付之一炬,很多的传说就只留在了老一辈人的依稀记忆里。

    熊熊大火燃烧着整个村庄。火光冲天里,它像一朵妖艳绽放的红莲,开在火云燃烧的天空下,也像一整片从山中开满山脚的红花。

     

    阿来抬头看着天边远远一片烧透的云霞,红彤彤一片地妖艳。她忽然想起很早前翻阅的轶闻录里所读到的一段文字:彼时有一位久居深山的青竹先生,与荒野中拾掇白骨;在月夜,焚香还魂,与亡者共饮同乐。

    传说青竹先生的草庐外种了一整片彼岸花。花开的季节里,山谷汇成一片花海。因为青竹先生有起死回生的异能,人们将其所居之地称之为三涂川。三途川便是彼岸花开的景色。

    死者。阿来嘴角翘了翘。她不信起死回生的鬼话。她双目紧紧盯着远方的火云,坚定地想着:若死去的人又从眼前活了过来,那么她会再一次,亲手杀死他们的。

    是的,她恨那些人。她恨尹家的每一个人。她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小茯苓拉着她的手,转头看着身后骑马路过的人。他们威风凛凛跨坐在高大的骏马上,腰间都配着一副华丽的刀鞘。

    大路在马上,别了眼站在山道边的女人和小孩。荒郊野外,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

    “你们是在这山里迷路了吗?”尹修在马上朝站在那的母女喊了一声,并勒住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朝向站在路旁的她们。

    快马从两人身前奔过的大路为尹修的婆妈在心底不悦地“切”了声。其他人也不得不停下兼程的快马等这位尹大人。

    晚霞烧红里,阿来转过身。在红彤彤一片霞光里,尹修看见了那个叫他时时惦记、挂心着的人。

    “锦绣!”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不顾一切地朝他所爱的人奔去。

    锦绣。这个早已被舍弃的名字犹如一击旱雷劈在她脑中。她慌乱而无措地望着来人。心惊胆战地望着他朝自己扑来。

    2017-3-26


     

    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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