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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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真】囚鸟11

    十一

    火光冲天里,他展翅跃向天空。火焰的热度在空气里,越发灼热地拂过他的手臂、脖子与脸颊时,羽还真想到了扑火的飞蛾。

    四周的火焰燃烧着一切,吞噬一切,若落下去。他的脑海中掠过天空城那场大火。或许他本应该属于那场大火,若和自己的族民一起死去,他转念又想到,如果羽族真的都在天空城那场战祸中灭绝,多年后,九洲大地上是否还会有人记得羽族的存在。而更多年过去后,留在历史上关于羽人的记载,后人又会如何去描述。

    他们的笔下会有一个叫羽还真的羽人少年吗?也许那些被称为史学家的人会这样写:风天逸,羽族最后一任羽皇。也可能有人会去盛赞白庭君,以“人族帝国里唯一一位消灭了羽族的皇帝”刻撰他的墓志铭。属于他们鲜活的个性会从他们身上被一一剥夺,消失。曾经记得他们的人已经死去,不认识他们的人也会老去,生老病死,历史到最后只留下了寥寥数字,这就是曾经荣耀的人的一生。也有什么都不被记述,什么也没有留下的人。

    他望着烧了满眼的大火,忽然想到,那些后人们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吗?在星辰阁第一次他被带到他的面前时,风天逸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眉眼弯了弯,嘴角便轻轻挑起。那一刻他只痴痴地想: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如果时间能倒溯回去,他一定不会轻信了白庭君的谎言,不会让这么骄傲的他做一个亡国之君。那般耀眼夺目的他,也该在史学家的笔下,在留给后人的历史里,永远都光鲜华美,绝世无双的。

     

    她在逃。妖魔的羽翅从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似乎要将她逃生的路覆灭。被遮天蔽日地追赶里,她的拼死反抗是何其渺小。

    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她绝望地想着。似乎已经绝望到了用不惜一死去逃避它的追捕。

    恐惧,一时一刻、一分一秒里,唯有心中坚持得不惜一死才能支持住她不去屈服于这庞大无边的恐怖。

    何其悲哀!何其落魄!明知怯懦有失家风,会令兄长、父亲乃至长辈们的荣誉蒙羞,可恐惧和胆怯却牢牢紧抓她不放,紧追着她不放。

    这一份胆怯,这一份恐惧,再有一分一毫,她就要彻底崩溃。

    她恨!

    恨自己天生骨子里的这份胆怯与懦弱。便忍不住去怨恨起将这无边恐惧源源推向自己的魁首们。更恨他!恨身为丈夫的男人只袖手旁观她被逼迫至此。

    他是要自己向他跪地求饶吗?转念思之此,心中的反抗油然而生。绝不!谁要对背信了承诺的这个男人低声下气去讨饶!与其去做出这般没有骨气和自尊的事,还不若直接一头去撞死。

    挣扎至最后,唯有剩下一死。果然只有不惜一死才能支持住她不被这份屈辱拖垮,不被叵测小人的居心陷害,不会沦为自己所厌恶的那些人嘲笑讥讽的可怜虫。

    果然只剩下不惜一死了吧。

    面前的男人将手里的水袋递到她面前,阿来将嘴唇凑向它。甘甜的清水“咕咕”灌进她干哑的嗓子眼。尹修用一种温情脉脉看着这个喝水的女人。

    阿来忽然抬起头,将含在口中的水吐向他,立刻湿了对方一脸。尹修只一副目瞪口呆地模样。

    身旁的衙役们没有理会这两个人。

    尹修收回了举着水袋的那只手,又用袖子擦了擦满脸的水渍。他并未露出不满和厌烦,他想至少她就绑在自己的面前,不会逃跑,也不可能再从他面前跑走。这世上再没有哪件事会比她回到自己身边更重要。

    一片柔情似水的目光里,他又一次情义绵绵地望住她。

    阿来想他是不是脑子有病。虽然他一个劲对着她叫“锦绣”,即便这世上有容貌相似的人,也可能有无巧不成书的事,或者就真的碰上了两个容貌相似,名字又相同的人。可是,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这世上姓尹的男人她只认识一个,就算对方化成灰她都能认得出来。因为恨。她恨她的丈夫。她并不记得自己是从何时变成了对他的一副仇深似海。只记得他总是在问她:你是不是在怨恨我?

    这句话如同诅咒。慢慢地,她便如他所愿,只对他仇深似海的恨。恨。恨。

    若真对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恨得让人恨不得要生吞他的肉,生饮他的血。她没有说笑,她真的恨他到要亲手杀了他,活剥他,生啖他。可这份恨和面前的陌生人没有关系,也和从她身旁路过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那只是她对丈夫的恨。

    “……虽然他们都死了,身边的人也都说你一定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可我偏不信,只要我一天找不到你的尸身,我就信你一定还活着。你看,我果然还是找到了你,找回了你。锦绣,我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和你白首偕老。我要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我要所有人都来羡慕我们两个的爱情……”

    阿来翻了个白眼。她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从何时开始这么背了。口都说干了,她一早就跟这个人讲了:她不认识他呀!

    可她跟面前这个疯子说又说不通。还被绑了个结实,连躲都躲不及。她简直烦这个疯子烦透了。阿来不耐烦地把头转向一旁。

    她既不对这个疯子和一个叫“锦绣”的女子的爱情故事感兴趣,也没有半点心情去听别人家的恩爱史。她简直快暴跳如雷要把他按在地上狠揍一顿了!

    尹修看着她侧过身去的不耐烦,心想:她还是如过去一样,喜欢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即便是这份显得无礼的傲慢,亦是他所深爱的锦绣的脾气。

    他爱她,任何她身上好的,或是不好的地方。他都深爱不已。他甚至觉得他自己的灵魂也应该是属于她的。

    他爱锦绣。天下恐怕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比自己去爱她更倾注他全副认真和热情来对待的。

     

    她在梳头。镜中的老妇,一头花白的发。执木梳的手,布满皱纹。身旁的男人将脸贴向梳妆中的她,黄灿灿的铜镜面上映着她和他。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依旧保持着青春。曾经陪在他身边的豆蔻少女,而今已是暮暮垂已的老人。唯有时间的齿轮仿佛只在他一个人身上停住了走动。

    她看着镜中他依旧年少青春的笑颜,忽然想: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老死,独剩他一人要如何活?

    她这份牵挂,若说是她对他的儿女情长,不若说一起生活大半辈子,她早将他视作是自己的家人。曾经是情人,而后是丈夫,后来亦如母对子,渐渐是一个长辈对着晚辈。她老了,人活了大半辈子,爱情看淡了,爱他也不似少年时,轰轰烈烈,你生我死的缠绵。原来一个人老了,真的会看淡了一切。

    她看着镜中相依偎的男女,她很满足。你看,镜中的妇人,满脸皱纹,可还有个人,爱她如初,待她如初。她真的觉得她这辈子活得已足够。

    他将脸转向一侧,将挂在嘴角的笑隐去。他想他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必须在她老死前,为妻子找到返老重生的方法。

    他许诺过要和她相守一生一世。两个人的一生一世,少了谁的一年、一月、一天,那都称不上是一生一世的相守。

     

    黑夜里,男人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拾起背后的长弓,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把弓拉满。马在一旁狂乱地甩摇着鬃毛,并发出低低嘶鸣。

    大路的弓箭瞄准着被夜空上被火光照亮的羽人。他强忍的喘息、鼓动的心跳,如同四周被烈火烤熟的空气一般,烦躁而沉闷,又宛如被人掐紧了脖颈。他实在想不懂这世上为什么要有人和他不一样,背上长着一对翅膀,可以无拘无束去飞翔?

    就像他老也想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要有穷人和富人,天生尊贵的人和贱民?尊贵的人也会犯恶,有钱的人往往比穷人更加仗势欺人。富人和当权者并不是比一般人更加的品行高尚,可钱、权利却压榨着贫苦的人。桃香的爹说他的脑子笨,一辈子都想不通的,所以也注定要跟他老子一样做个没用的捕快。

    父亲不是没用的捕快。街坊们对父亲的尊敬一点也不少于高坐在公堂上的大老爷。可是父亲也要对贪赃枉法的大官们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大路似乎懂桃香她爹常挂在嘴边的话,可想要想得更透彻些时,它们却自相矛盾地要把他自己都搞糊涂。所以桃香的老爹总骂他: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你这辈子都跟你那个没有的老爹一样!不准再接近我的女儿!你根本就不配娶她!……

    明明大家都一样没有翅膀,为什么就你可以飞?

    箭自他的手指间离弦而出,清晰地在耳畔带过一振破空声。

    羽还真全无防备地中了一箭,一头朝下,栽进熊熊燃烧的火海中。

    2017-3-30

    啊,啊,好想跳过团灭,直接写羽皇登场。

    这坑怎么还没填完呀!!!!

     

    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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