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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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真】囚鸟13

    十三

    萤火星星点点升起。深谷中,仿佛已被星光璀璨的银河填满。

     

    一星火光在羽还真手中被点亮。两个相互扶持的人,用手中的一点火光去照地上的怪鸟。

    那是人形,无疑。

    白泽弯腰,扯掉了鸟面。鸟喙的坚硬是类似金属打造的面具。底下露出的,是一张人脸。死者的眼睛瞪得目眦尽裂,而嘴巴,则被一道狰狞的缝合伤疤黏连在一起。在浅浅一抹烛光的照晃中,瘆人地表达一种死不瞑目。

    羽还真双手合十,朝地上的尸体拜了拜。

    白泽也在想一件事:刚才他们所遇的是不是一个鬼,而非人?他忍住心中极大地不快和憎恶,想着究竟是天底下哪个趣味恶毒的变态造出了如此鲜活的恶鬼?

     

    她,饥肠辘辘。

    可以果腹之物,祭入肚腹,舌齿咀嚼间想要的,却并不是它们。于是入口之物越发显得难吃,难以下咽。对那记忆之中的味道,甚是怀念,甚是想念。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

    饥饿充斥整个胃部,口中越是吞咽,胃里却越是逼出发疯的饥饿感。

    唯有再次尝到那个记忆中的滋味。唯有得到它,这份饥饿方才能从她的头脑里、身体里退去吧?

    她生嚼着手中血淋淋肉块。在食道里吞咽着满满地粘稠和血腥。胃中已恶心到要吐。所食之物是如此糟糕,糟糕地几乎要作呕。

    她一口将吞咽下的东西都呕吐出来。

    她跪趴在地,双手支持着身体,肩膀亦因这份作呕而起伏。填腹之物从胃中被呕出,饥饿便立刻蔓生全身每个细胞,充斥她的头脑。

    锦绣伸出手抹了沾满嘴角的污物和血湿。饥饿烙在她的头脑里,紧随着她,追赶着她,无休无止。

    泪湿一片,与满脸血污交织在一处。

    那时,她被囚在一间密室中。饥肠辘辘。好饿,好饿,好饿,……有人自屋外走进来,光明在他身后开了一线。那时她脑中所思所想,便是抓住他,吃了他。……他慌乱朝外逃,自背上张开一双羽翼……锦绣折断了他的翅膀,并拧断他的脖子,而后将之生吞入腹。

    想起那时所食之鸟,满嘴口水便忍不住溢出。

    锦绣再一次伸出手,擦了擦满嘴沾满的口水。

    她要去找到那些鸟。抓住他们,吃掉他们。这天下,只有那些背上生翼的人,才可以带给她救赎。

    硕大而洁白的翼自她背上张开。她朝天空轻轻一跃,羽翼间带起星星点点的萤火,飞入夜空。

     

    大路就匍匐在草丛里。

    身前,他要抓捕的人犯就站在那:风天逸和他的同伙就站在他的面前,近在咫尺。只要他一跃而起,朝他们扑去,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就能逮到他们。可他还是选择了谨慎。因为他绝不会给任何一个犯人有逃脱的机会。

    半空中,有羽人落了下来。在这片清凉如水的夜色里,他说了一句“羽还真。”

    羽还真蓦然回首,便看到一道冷光迎面朝他刺来。他只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那人手中的剑便刺穿了站在一旁的白泽的身体。白泽跪了下去,一下子就扑倒在地上。

    男人将手中的剑一挽,用剑尖又一次指向面前的他。羽还真不由自主朝后退了一步。

    风自他脸上拂过,犹如在其嘴角吹出一道冷笑。那双望住他的眼眸,比夜黑更冷。

    风刃将剑指在羽还真的眉宇间,问:“这世上,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我侄儿的人,告诉我,风天逸在哪里?他被你们杀了?”

    风声,在羽还真耳边吹过,吹过了一声又有一声。他不懂羽族的摄政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羽族不是已经整个覆灭?所有羽人都尸骨无存?他看着他,分不清他是人是鬼?

    风刃又冷冷地再问了一遍:“回答我,你们杀了他?”

    羽还真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恐惧、胆颤。天空中,一个个带翼的人落了下来,站在他面前,并将他包围。风刃的剑依旧举在那,指着他。

    不是,他已不是羽皇最后一个子民。他再不是他想杀不能杀的罪人。他有他皇叔,还有其他更多的族人。

    他已经是多余的了。不,是就算杀死也不过尔耳的多余之物。

    他不再是风天逸彼此唯一的存在。

    不对,风天逸是属于他的!他就是他所有。就算对风天逸来说他不是他的所有,可羽皇就是他的所有。不,这些人会杀了他,并夺走他的一切。羽还真存在这世间的一切都会被掠夺干净,历史上再不会留下他什么。他会变成一粒尘埃。

    羽还真一步一步朝后退。

    为什么会这样?他以为他得到梦寐以求的,却原来只是一个梦。是梦吗?

    “他的尸体在哪里?”

    羽还真摇头。

    风刃朝他奔去,一下子把他撞在身后的一颗树上。他的手臂压在他的脖子上。那柄剑握住他垂在一旁的手里。他问:“风天逸的尸首你葬在哪里?还是拿去喂狗了?”

     

    大路自草丛中跳起,将腰间的佩刀一带,便朝面前的羽人杀去。刀光交织一片,来不及防备的人一一倒下。

    裴钰将手中的剑朝上一抬,格挡住这柄快刀。

    “人族?”裴钰道,眼中忽然如寒潭般冰冷一片。反手将剑一挑,带着杀气挥剑斩向偷袭者。

    大路反身朝后一跃。男人用剑的招式,像极了留在那些被焚毁的尸体上的伤口。他们,都是他要抓的犯人。他立刻朝夜空发出了一枚信号弹。

     

    “我曾经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对你心慈手软。上一次我只是伤了你一只手。现在,你想不想看我砍断它?我不止会砍下的手,砍了你的腿,最后,我还会割下你的头。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四分五裂。”

    “他还活着。”

    风刃眯了眯眼睛,问:“你说什么?”

    “风天逸还活着。羽皇他活着。”羽还真全身颤抖不止。这份颤抖不止,不只为了他怕死,更多是不甘心。他不知道自己不甘心什么。可是他就是不甘心这一切,不甘心自己被杀死,像一条狗一样被风家的人杀死。

    风天逸原本该属于他。只属于他。

    “风天逸还活着?”风刃冷笑了声,“一国之君,于国家危难当头,只为了一个女人,丢下子民不顾。南羽都为他而覆灭,他一个亡国之君,居然还有脸面苟活下来?他活着?你没让他给我去死吗!”

    他一剑刺透了羽还真的肩膀,少年喊叫了声,又生生吞下了自己的求饶。

    “风刃,仇恨只会带来仇恨,什么也改变不了。你放过他。”

    “他是羽皇,就该担负起羽族的兴衰荣辱!他不是一介凡夫俗子!为羽族生,为羽族死就是他的天命!没有了羽族他便什么也不是。他是羽皇他的路就没得再选。”他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到羽还真面前,“告诉我,风天逸在哪里?不说,我就将你千刀万剐。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吗?不要以为我是在吓你。我真的可以让你生不能生,死又不能死。”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你放过他好不好?所有的错都在我,是我蠢,是我轻信了他们,是我想报仇想疯了。风天逸已经失去了一切,你不要再逼他了。”

    “现在还有谁在逼谁?我们难道不都是一样被逼得无路能走。记住,你是羽族,不管你恨不恨我,到死你都是一个羽人。”

    风刃将置于他臂上的剑拔出,一剑刺进了羽还真的身体。羽还真的身体朝前扑,他伸手揽住了少年的头,轻声在他耳边道:“告诉我,风天逸在哪里?”

    他一张口,口中的血便漫出来,沾湿了男人的衣领、肩头。

    “……他,他在……”

    光自众人脚下绽放。一下子,所有人都被灼眼的光芒吞噬。

     

    雀鸟啾鸣。花香飘逸。风与光交织。

    风刃缓缓睁开双眼,几乎不能想见此时此刻之景。万仞之巅筑着高高的宫殿,远方的云雾缭绕里,飞舸悠悠悬浮在高空中。

    他朝半空中伸出手,流光溢彩自天际飘落,落入他掌心中。他背上的羽翼忽然张开,双翼轻轻一展。

    身后其余众人的羽翼也一一张开。力量忽然充满了他们的身体。

    端坐在高台上男人冷冷哼笑一声,用一种倦懒地声音朝底下的人道:“皇叔,别来无恙呀,听说你心心念念想要我死。”

    他自身下的白玉座上起身,将背上的双翼一张。光将那片鎏金色映得璀璨至极。

    羽皇在众人面前,华贵无匹地自空中降下。落地一刹那,那双金色羽翼瞬间化成飞灰吹灭。

    他站在众人面前,嘴角带着一抹浅浅地冷笑。眼中是不可一世地骄傲。垂于身前身后的白发在风中扬了一下。

    他一抬手,自袖中飞出数根牵线,将卧在地上的羽还真带到了自己面前。他将受伤的人打横抱在怀中,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死不了。我说过你拽在我手心里哪里也逃不掉的。”

    羽还真望了眼身前的人,便把脸依偎进这个安心的怀抱里。

    他低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而后重新抬头对面前的人介绍:“欢迎来到我的海市蜃楼。我为它取名新羽都。不用那么好奇,这里,只是一颗芥子。皇叔应该听过,纳须弥于芥中,这伟大的杰作正是由羽族最年轻的天才机关大师羽还真所造。”

    风天逸将眼角余光朝旁一挑,那侧的竹林中站在一行人。

    阿来识得他,虽衣饰不同,发色、打扮不同,眼睛的颜色也大不同,可笑起来如此可恶又让人生厌的男人只有一个。何况羽还真就被抱在他的怀中,她绝对不可能认错他。

    一声拔剑出鞘声,尹修将一旁的她护到了身后。

    风天逸望了望她,只对她露出一个苦笑。那苦笑似乎在说,你我都知道,不管如何逃,我们都做不了别人。人活着,便是身不由己。

    锦绣,除了锦绣,你变不成任何人。

    不!她不做锦绣!她不要再做锦绣!她已舍弃了过往的一切,舍弃了锦绣的名,舍弃锦绣的身份,她即便做阿猫阿狗,都不要再去做一个可悲的她。

    她不做锦绣!

    她不顾一切地朝她认定的那人喊:“杀了他!杀了他!”

     

    小竹忽然惨叫了一声。

    是阿娘!

    阿娘的脸,她不可能认错!

    阿娘已在许久之前死去,被爹亲葬在……难道爹亲将阿娘起死回生?爹亲将阿娘返老还童?

    死去的阿娘,自黄泉路归来了。

     

    “风天逸,你是一个大骗子!”尹修紧拽着锦绣的手臂,怒不可遏地也朝面前的羽皇喊道:“你这个骗子!你一早就认识锦绣的对不对?你见过她的画像,却不肯告诉我!我那么信你,可你至始至终都在骗我!发生在我身边的所有事,全部都是你们羽族的人所为!愚弄别人真的让你如此快乐?践踏他人的真心你都不会感到良心不安吗?”

    锦绣发了疯般去推他。他不会放手的!他已错过一次。犯过的错他不会再去重蹈覆辙!

    “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可那时候我只是一个懦夫。我不敢大声对别人说我爱你,我更不敢告诉所有人,那孩子是我的!孩子没了我很愧疚!锦绣你信我,我对你是一片真心,我绝不会像我大哥那样负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你我有过肌肤相亲,不是不作数的!”

    她抬手朝他脸上掴了一巴掌。

    锦绣是个无可救药的愚蠢女人。他丈夫嫌她不会生孩子,不顾当初他们立下的山盟海誓,将另一个女人又娶进了家门。她气不过,便与家中一个最无用的废物上床。却想不到惹来他的纠缠不休。他夜夜寻来她的小楼找她,她在房中又气又怕。

    她原是气她丈夫违背誓言,却让自己也做了一个背信之徒。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可男人的纠缠依旧令她寝食难安,日日不得安宁。

    她去找丈夫,告诉他她这个被冷落的妻子怀了孩子。他说她不能为尹家传宗接代算什么?她能生!不能生的是他!可丈夫只是跟她说,那就把孩子生下来。

    她为什么要生它?它只是一笔孽债。她要的也不是生不生这个孩子。她要一个公道!公道在哪里?为什么背信弃义?她这一生,认定的丈夫是他,为什么将她这份情弃如敝履?为什么!

    最终,他们的对峙只是不欢而散。她被他丢下,丢在无处可逃、可躲的境地,被迫去面对另一个男人的骚扰和纠缠。

    她终于豁了出去,在一天夜里,在男人又来纠缠她时,她把插门的门栓拔下,抓在手里,开门将男人一通乱打。仆人被惊动,冲出来,拉走了他们的少爷。她才知这家里所有人都知他来找她的事,只是他们谁也不肯为她去拦下他,个个都在等着看好戏,等着看她这个骄傲的女人如何做出败坏门风的丑事。

    一群无赖!一群恶棍!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她恨尹家的人!恨不得剖开他们的胸膛,挖出他们发黑发臭的心!

    明明老天已经灭了她的仇敌,可还是留下一个尹家的人,逼着她非要去做回那懦弱无能的锦绣。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她挥起匕首插进男人的胸膛里。

    她不做锦绣!谁逼她她就杀了谁。

    血溅上了她脸。锦绣手一抖,吓得跌坐在地。巍颤颤用脚跟踢着面前的泥,想要逃开。

    锦绣,是个空有一股子骄傲,却胆小非常,懦弱无能的女人。是个家族被白雪灭口却连找白家人报仇的勇气都不曾有的懦弱无能之辈。

    父亲常说他的姐姐,在他未成年前,便与祖父、叔伯征战沙场。是个在战场上绝不输给男人的了不起女人。若不是姑母在山中走失,下落不明,她一定可以为家族带来锦绣荣耀。父亲后来为他最疼爱的女儿同样取名锦绣,期翼她能成为姑母那般出色的女子。可她根本不配锦绣这个名字。

    别说振兴家族,或者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就是去找仇人报仇的勇气都没有的一个胆小鬼。

    她做不了锦绣芳华的一个奇女子,做不了英雄。她只是个胆小鬼。

    她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做一对凡尘中的神仙眷侣,扶琴笙箫,每一天都可以过得无忧无虑。却也只是做了别人口中的一个笑话。

    2017-4-15

    上个礼拜更完蔺靖第一章就挂了。原本想把这篇赶紧的码码完,无奈心有余体力不足。旦愿今晚不会太伤神,害明天又虚不垃圾的。

     

     

     

    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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