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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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真】囚鸟07

    他坐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上,心里装满了愧疚。他觉得自己不应该丢下白泽,独自逃走。白泽与“他”几何长得一模一样,若是当着那个人的面,他做了这样的事,风天逸一定会把他打死的。

    “他”总是凶狠,又阴晴不定,还充满暴戾。

    羽还真实在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去怕“他”。

    第一,他不爱“他”,自然是不会如姐姐或是易姐姐那样发了神经地要为他死;第二,他有翅膀,他完全可以从风天逸身边溜之大吉,现在想起来,他又不是天生的被虐狂,当初他怎么就忍受得了呆在“他”身边,被这个混蛋百般折磨。

    想来想去,可能他的性子一贯如此,从小他就习惯了逆来顺受。若他的性格是如风天逸一般的,那他定要做个妄为的莽夫,冲到他的皇宫去,把这个万恶的羽皇给谋刺了。这样姐姐和易姐姐或许就都不会被这个害人精拖累死。

    羽还真发现自己现在敢在心里叫大魔王为“混蛋”,可乐了。

    他想:风天逸就是个混蛋,而且还是大混蛋!这个混蛋总是高高在上,显摆着一副令人发指的臭屁样。骨子里不过就是一只纸糊的公鸡。他也并不比他高贵多少,聪明多少。他是皇,却不会飞,也没有翅膀。当年师傅的机关图,也是他看过了,做出来的机械比他强。

    他想,他又何必再去怕他呢。他被他关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关着他的机关谁都打不开。别说风天逸不可能逃出来,他更不可能来到他面前活剥自己的皮。

    想完了这些,“白泽”的脸忽然又跳进了羽还真的脑海里。一下子,他又愧疚万分地想起自己丢下他不顾。这问心有愧压在他心头,简直都要让他错以为他快要爱上他了。

    爱上他?想到白泽和风天逸一模一样的脸,羽还真朝旁“呸”了一声。

    就算他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就算将来他会爱上一个人,或者不会爱上,但他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乱开玩笑,去喜欢风天逸等同于跳火坑,姐姐和易姐姐都是前车之鉴。

    风吹过他的肩膀,脸颊,把他的身体越吹越冷。忽然就在这片黑漆漆的夜里,他感觉自己犹如一个孤儿。天大地大,羽还真忽然觉得哪里都没有属于他的立命安身之处。更枉提他遗忘了很久的温暖,还有渴望的家。

     

    起雾了。

    雾,一片片地漫过林子的四周。

    饮泣声,在“呼呼”喘息着的耳鼓里,低低徘徊在阿来的脑中。即便竭力奔跑让她的心跳如擂鼓,让她的胸口压满呼吸,甚至头脑发胀,但她依旧清楚这些哭声并非来自同路逃命的女人。

    莺莺什么也不说,只是低头饮泣。

    屋子里渐渐被这哭声装满,她的世界亦塞满这无语地低泣声。如坐针毡。

    阿来的身体忽然朝前扑去,狠狠摔在漆黑一片的地上,手掌传来石子和草木的坚硬、锋利,慢慢变成了一片火热。

    被石块,杂草擦破的手心传来一片刺痛。

    丈夫从那片哭声里抬头看了妻子一眼,将哭泣不语的女子搂在了怀中。他用眉头皱紧的那份不满望着她。

    “都怪你!”桃香在漆黑一片里朝她喊叫着,“都是你这只怪鸟害的!碰上所有的坏事都是你害的!你现在是不是还想把我骗进山里杀了我!我不会任你摆布的!”

    丈夫对妻子说:你是不是很恨我?恨到要害无辜的人来泄愤?

    阿来从地上挣起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似乎藏着一只吃人的鬼,气喘如疯牛般要朝她冲来。

    大家都在笑。背地里偷笑。

    锦绣并不想知道这些人心智发昏,鬼笑些什么?笑呀。笑呀!落到最后,还不都是被火石烧成焦灰了吗?唯有她一人活了下来,看着嘲弄她的人,全身浴火,满地打滚,惨状恐怖地死去。

    站在园中的那墙蔷薇花开里,她对莺莺说:你这个贼,为什么要来我家中偷我的丈夫?

    因为彼时她真的弄不明白,她与他,两情相悦结为夫妻,他们两个有长相厮守,不离不弃的誓言在,却凭空地就挤了一个外人到他们中间来。

    她才是他盟誓要相守一世的妻子,她丈夫为什么要那么开心地搂着别的女人,去宠她、爱她?

    燃烧的火雨落了下来。

    那一刹那,人间犹如炼狱。炼狱中的人在嘶喊、鬼哭。火石落在她身旁、四周,她所憎恶地、所疑惑地、所不解地,刹那化为灰烬。她闻到了皮肉灼焦、骨血化成血雾的腥燥,最后都被硫磺的恶臭吞没,也都化为了灰烬。她如书中所写的那些忽然顿悟的高僧般似乎悟了:这世间种种的事,重重因,都必有果报。

    阿来把拽紧在手心里的烂泥和石块朝黑暗里似乎扑到自己面前的黑影丢去。

    桃香措不及防被丢了一身臭泥,忽然便站在原地,痛哭起来。阿来循着哭声朝她靠近。一把扑上去,骑到桃香身上要打她。

    “你这忘恩负义的臭女人。我带你逃出贼窝,你还老是想着我死。我跟你有仇还是有怨?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害我!”

     

    天空的城落了下来……

    大路站在暗处,看着廊前青灯下闲谈的两人。他已经听够自这位尹大人口中说的那句“自天空的城落下来以后……”

    天空城未坠落之前,那场带给九洲大地生灵涂炭的劫难还未发生时,尹修似乎一直过着很凄惨的生活。大路不知道富家子弟口中的凄惨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他想这位出身富贵的少爷一定没见过穷人穷到卖儿卖女的苦日子是什么样的?就像尹正不可能知道别人的不幸是什么样的,大路也不知道尹正口里所谓的不幸是什么样子的。

    唯一清楚的是,尹正时时念在口里的“天空的城落下了后……”令他生厌。

    自天空城坠落,尹修便家破人亡,于是他发愤图强,变成了一个与过去大不同的人。这些话里,并没有家破人亡的悲凉,更多的难道不是一种幸灾乐祸吗?好幸运呀,虽然不幸发生了天塌下来的祸事,可我不但没有被砸死,还成了一个走运的人。听在大路耳朵里,尹正的那些话就等同是这样的自吹自擂。

    大路并不想搞明白天空为什么会掉下那场火石雨,别人说那是一场天灾,所以死了很多人,这是一场天灾所致。他恨尹修。

    不为那些没他好运,死在了天灾里成就了他幸运的人。他恨尹修,诚如他所言,因为发生了这场天灾,所以他变得走运。如果不是有这场天灾,天灾让尹修家里的人死光了,他就不会为了重振家族名声到霜城求官,那样桃香就不会遇到他,不会因为爱他,而逃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地步。

    大路只知道,尹修去霜城的路上,路过桃香家,到她家借宿。桃香便对这个路人一见倾心了。桃香是个笨蛋,从小他就和她一块长大,所以他知道她很笨。

    桃香一直吵着要嫁给这个陌生人,她爹被闹得没辙,自作聪明地编出了一个谎话骗她说:尹公子到霜城求到了功名就会回来娶她。

    桃香一直在傻傻地等。等到后来听说这个男人要和霜城中达官显贵的女儿结婚时,便发了疯一样,奔到大街上要赶去霜城找他。

    没有尹修,桃香就不会弄丢。虽然桃香很笨,很傻,可他和她自小一块长大,从来都是他在保护她。桃香的爹爱富嫌贫,不肯把桃香嫁给他。可结果呢,那个老东西把自己唯一宝贝的女儿弄丢了,结果是什么好处、油水都捞不着。

    他恨尹修。如果这世上没有尹修这个人,桃香会一直好好活在他身边,哪怕他不能娶她,哪怕她那混账老爹把她嫁给了别的有钱人,至少桃香都是好好地活在他眼前。

    这个满口都是自己如何幸运的人,大路听着他那些自吹自擂的话,简直恶心地想冲过去,用腰间的刀,把他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她似乎入了魔般,要掐断面前女人的脖子那般狠颈地掐着桃香不放。漆黑一片的草“沙沙”作响在漆黑一片的夜中。风在动,云在走,影在摇。

    月光,一丝一缕地洒了下来,落在了她那双青筋暴起的手上,女人如蛇一般的颈子上,还有那只忽然搭在她肩头的手上。

    阿来全身像通了一股电流,惊悚地从桃香身上跳起。那时他们四周弥漫着一层薄薄地山雾,雾蒙蒙笼着天上的月亮,月光又朦胧罩着站在她跟前的人。那似一个人形,在山中,又像极了一个怪物。

    这立在跟前模糊不清的鬼影子让阿来的背上,臂上都竖起了汗毛。

    桃香尖声狂叫起来。这撕心裂肺的喊叫在阿来耳里,也不像听惯的女人的呼喊,只像深山中一种古怪的猿猴在长声啼叫。她全身僵硬不动地站在原处,头皮上传来一阵阵的发麻。

    这鬼影子“呜呜”叫着,在阿来一阵阵发麻的头皮里她想“他”兴许是一只猥琐的河童。

    “呜呜”,“呜呜”……她怎么忘了,这是哭声呀。

    阿来朝前迈了一步,一个巴掌就朝面前装神弄鬼的人扇去。巴掌落在脸皮上干脆地一声清响。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

    “荒郊野岭,你在这里哭坟呀?是想要吓死别人吗?”

    羽还真缩在她手上,一副窝囊样地流着鼻涕和眼泪。

    “……阿来”,羽还真扶着被打的面颊,一边抽泣,一边用颤着牙关说:“这里有好多死人,他们,他们都在看着我。”

    他扑上去,要去搂紧面前的女人。阿来伸手拧住了他的耳朵。那时,他心里的重逢之情,依赖之情,喜悦或是感伤,全只剩了耳朵上那股火辣辣地痛。

    “你真的是女人吗!”

    “男女授受不亲。你当你自己是女的还是当我是男的!”

    羽还真当下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快掉了,很不男子汉地哀求了一声“疼呀!”

     

    阿来从袖子底摸出了火折子。

    折中的火芯在她的眼底跳跃了一下,很快,一缕火光的暖橘色落在她脸上。她举着它照了照四周的朦胧。

    如病妇呻吟不止的桃香发出一声凄厉,吓得羽还真又冒着胆大包天的胆抱紧了阿来。

    那一团微弱的光里,照着女人邪恶无比的脸,她隐在黑暗中,背后伸出硕大的羽翅。

    她就知道“她”是只妖怪。化作女人的样子。为得就是要吃那些被“她”所欺骗的人。

    她慌乱地一头钻进身旁的小路,再顾不上其它,只想着逃命。

    阿来举着手里那点星火,看着漆黑的夜里,雾里,转眼就不知所踪的桃香。终究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羽还真窝囊地躲在她背后,哆哆嗦嗦问她:他们四周是不是站满了死人?

    那种东西,她又没下过地狱,哪里会晓得。她不耐烦朝他道:“放开。”

    若有的选择,羽还真宁可去抱白泽那个混蛋,也绝不想跟这个凶女人凑亲近。可是现在满山的雾里,不是只有阿来一人在吗?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要从风天逸身旁逃走。他们要从地狱里爬出来,找他算偿命的帐了。

    他知道他们是不甘愿他独活着的。是他驾着天空城撞毁了南羽都,是他亲手摧毁了南羽都,灭了羽族全族……

    阿来扬起手臂,又一个巴掌打在羽还真的头上。

    羽还真急了,朝她嚷:“你怎么又打我?你是不是太暴力了?”他甚至想到:之前白泽一直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他们怎么处得下去?怪不得白泽和她,总是犹如深仇大敌的模样。

    “你这样凶,是嫁不出去的。”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羽还真的脸上。阿来气得似乎眼中要喷火。

    羽还真一个哆嗦,怒发冲冠的阿来,简直比所有围在他身边的死人加起来还可怕。

    雪凛的脸,雪飞霜的脸,易茯苓的脸,那些不管他认得不认得的死人的脸,似乎都没有面前这张脸来的可怕。

    阿来瞪着一双凶神恶煞的眼,咬牙切齿般对他说:“这雾有古怪。”

    “雾?”

    “听着,子不语乱力怪神,我是不信这世间有鬼的。所以若不是鬼,问题就在这雾里。”

    “那你果然也看到我们周围都是死人的脸了?”

    阿来又想赏他一巴掌。羽还真赶忙用手捂上了嘴。

    “你是说这雾里有毒?我们可能都中了幻觉?”

    阿来用手指指着他的脑门,“你白痴吗?这世上除了人杀人,哪来的鬼吓人?还不都是人自己吓自己。你说你看到了死人的脸,那又怎样?人鬼殊途。鬼是鬼,你是你,难道你还想同它们打一架不成?”

    可明明是这些死鬼要来索他的命……羽还真转念又想:雪凛若真是死不瞑目,要找人索命,那肯定也是去找风天逸去讨。这样一想,他倒觉得面前的鬼可能真的是些假鬼。阿来的道理也不全然是歪理。

    “那我们要怎么办?”羽还真晃了晃还在迷糊中的脑袋。最好的法子是他们能赶快找到离开这里的路。可是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雾里,又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四周还有些什么危险和麻烦。白泽不在。小茯苓也弄丢了。他忍不住用拳头敲了敲自己发蒙发胀的头。

    他怎么这么没用。为什么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他都不能派上一分半分的用处。这个时候,要是有白泽在,若是有风天逸在……羽还真握紧了拳头。他明明发过誓,不再去依靠他。怎么一碰上挫折,老要想着钻进他的羽翼底。明明他对他那么坏。可他还是这么处处去依赖他。想要依赖他。

    可如今,他把风天逸困死在了机关里。风天逸一定恨他到非亲手活剐了他不可的。

    他已无退路可退。

    羽还真拉住了阿来的手,“咱们找路离开这里。”

    当然,还要去找小茯苓。去找白泽。把他的同伴都找回来。

    他早就一无所有。现在认识的这些人,这些朋友,已是他这一生里,也许是最后的财富。他再不能因为他的懦弱和胆小,弄丢他们。

    没有风天逸在,他也要活下去。他从他身边逃走,就是为了离开他,好好过日子的。他不能再让那个傲慢自大的人看自己的笑话。

    他拉着阿来在雾里走着。心里一遍遍发着坚定的誓言。

    他不能一辈子懦弱下去。他不能一辈子都被死去的鬼魂困着。他也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做错的事里。他活着,就是为了改变。不管他能改变现状多少,哪怕微乎其微,哪怕是徒劳。现在他决定去做那些漂在他心头的事。

    如果有一天,天上掉下一块大石头,把走在路上的他砸死了呢?他这辈子总不能什么也不努力过就埋进了土里。风天逸以前总叫他废物,他若真的一辈子甘愿做他身边一条狗,那这辈子他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废物。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废物。

    哪怕一点点,他也想改变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雾里,一滴眼泪落在阿来的手背上。她看见阿羽在揉眼睛。

    2017-3-1

    想看逸真的肉文。。。


     

    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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