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四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也是常挂在他嘴边的心理罪。它是孕育人心中黑暗的源泉，是恶魔的隐藏之所。方木双手撑着桌面，将身体前倾着贴近面前那扇单向透视玻璃。
审讯室里的男人，依旧保持着不变地姿势，静坐着。他让他想到“对峙”。是的，一场试探与反试探的较量在他与他之间，无可避免。甚至可以达到针锋相对。
面前的男人和他以往所见过的那些迷失者一样。狡猾、诡诈、深沉。可一旦他们开始表演，他们所有的深藏不露便会层层剥落，如同炫耀，他们会越发狂妄地表达一种自我特色，在属于他们的作品上签上越来越多的签名，变成他们各自的标签。肆无忌惮地在世人面前展示着他们的存在感。
而他心里同样清楚，一旦人被心中的魔鬼诱惑犯下杀人罪，从此他的灵魂再无安宁，他内心的狂乱不会因为一次的杀人就得到满足。杀人会变成一种盲目的欲望，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深渊中，把他们推向彻底地毁灭和绝望。
在方木的身上，似乎存在一种能强烈吸引恶魔的荷尔蒙，他的存在强烈刺激他们展示虚荣和夸耀。
“邰伟，你相信我的判断吗？”他没有移开定在法医身上的视线。
邰伟站在方木的身旁。同样隔着这层透视玻璃在看着他们的嫌犯。
他是一个警察，可能属于最老古板的那一类型。他不像方木，充满一种对警察美化仪式十足的罗曼蒂克情怀。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北野武所朔造的那种硬汉类型的警察，只管横冲直撞，不计后果，最后只要消灭了大坏蛋就是完美大结局。而像猜谜题似地从无数个可能里随便捡起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答案，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名其妙。他以前就是这样想的，难解的疑案就交给聪明的人去想，人有分聪明和不聪明两种，就算他天生不属于聪明的一类里，可他是个警察。警察为抓坏人而存在，不管是聪明的警察，还是不聪明的警察，抓住坏人才是警察存在的本质。
方木虽然总是一再抱怨他需要多动动脑子，比方说吧，方木花一个小时能解开的案子，也许他要花上一个月，三个月，或者更多的时候，结果是，他动脑子了，认真想了，一天到晚把自己都想得快成一个神经病了，得到的结果依然有可能是：他还是抓错了人。那干嘛还要在这件无用的事上下功夫、花力气？这才真的是多此一举，白做工。
现在，只要方木想通了问题，告诉他凶手是谁，剩下的抓人就交给他。
如果方木脑子里的那些推理都指向面前这个法医是凶手。就像一道数学题，不管你验算了多少遍，答案都是这一个，那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他把手搭在搭档的肩头。同舟共济，方木是头，他是手和脚，他们是一个整体。
他笑了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恐怕在局长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混蛋。
方木的心是悬着的，他的心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便就在刚才，他还在强人所难地要求邰伟来相信他的判断，可他自己的内心却已经动摇。秦明凶手论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破绽。
门在他推门的动作里朝前开，秦明就坐在房间里，等着他。
他的脚步迈进了审讯室里。方木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除了正面迎战，自己为自己制造机会，他再没有其它可以抓住法医的机会。这或许是阻止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他所能把握住的最大一个机会了。
“边平局长。局长领导。这事真不能开玩笑！我们法医科的秦科长有PTSD。上次就有个女嫌犯，婚礼现场因为未婚夫被秦明以连环强奸犯的罪名逮捕，精神受不了，疯魔了似的策划了一大串案件来构陷、报复他，害他被身边所有人都误会成穷凶极恶的杀人魔。我不跟你开玩笑，我们秦科长他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脆弱。那个疯子害他被所有人误解，还拿我的命要挟他杀人，他当时整个都要崩溃了。这案子我们林队就在现场，那时候我晕着，他最清楚。他可以给你讲讲当时整个状况是什么样的。您是不知道，这案子对秦明的刺激太大了。您这里可不能也来一出这么搞他。他会受不了的。跟您这样说吧，我们和秦明都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不干违法犯法的事，你们抓他，肯定是抓错了的。我都跟您说了这么多，您要是还是不肯信我们，那领导，您就把秦明是凶手的理由给我们说说，要不我跟我们林队一起帮着分析分析，看看秦明到底能不能犯下绿藤市里的这起连环杀人案。”
唐悠在倒水。局长跟前，这个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女人的口才简直让她叹为观止。她觉得她去当法医真是屈才，她应该去公关部搞对外宣传。
她倒满了这一杯，接着倒下一杯。差不多把搁在茶几上的空杯子都倒齐一整套了。
站在女人身旁的好像是隔壁龙番市刑警大队的林队长，同是队长，唐悠想，邰伟跟他，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那个洗脸恐怕这辈子连男士洗面乳都不会用的糙老爷门！
她正想到气头上，不自觉地加大了一把力气，把杯盖子略重地扣在了茶杯上。这下子，反而惹得两位不速之客都回头看她。
她可没有站在方木一边。唐悠在心里愤愤地申明了一下自己的立场。
“这案子我们队里的犯罪画像师侧写出来的凶手画像就是一名法医。秦明既然是一名法医，当然应该被列在嫌疑里。现在只是有嫌疑，又没有非说他就是真凶。我们也在查。为了这件案子，我们多少人在加班加点、拼死拼活，难道我们对案子负责就是故意在为难秦明了？”
她做这些可不是为了邰伟、还有方木。边局装着老好人怪起她说话口气冲。唐悠是真的有点火大了。秦明是警察，被冤枉了不起吗？他们也一样是警察，为老百姓去出生入死，还不是一天到晚被人骂？大家都是端了警察这一行饭碗的，你倒是矫情个什么劲呀！
林涛可能一路飙车从龙番到绿藤还在冲动中，张口嚷道：“秦明他是小公举，就是矫情了怎么啦？我就爱这么宠着他啦！”
一旁的大宝在心里想：……小公举听见了会恁死你的，涛哥。
卧槽，从一个四肢发达的肌肉男口里蹦出一个一点也不搭的网络语，唐悠用一脸鄙夷甩给了这人“你是白痴吗”。
大宝伸手扯着林涛的袖子不肯放手，怕涛哥气昏头去和未来“秦嫂”结怨。不过看面前这位姑娘的火爆脾气，和老秦配对成功的几率太低太低，她不愿意再多想这些有的没的。一副狗腿的模样跟同在一旁的边局说：“小唐说的也很有道理，可是我说一句哈，就算你们认定凶手是个法医，那要抓也是抓你们绿藤市里的法医，干嘛抓我们队里的。而且从隔壁我们那跑到你们这，又是挑选目标，又是绑架、监禁，完了还得再运回绿藤市里展示尸体，这来来回回的，我们秦科长真的没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呀。我们法医也是很忙的好嘛。”
边平看了看面前这位李大宝同志，又转过头去看唐悠。
唐悠翻了一个白眼。看她也没用呀，人是方木要抓的。方木的脑内推理，局长看不懂，她也一样看不懂。何况人是你纵容方木抓的，你老看我干嘛！
2017-3-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