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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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真】囚鸟12

    十二

    肩头有火辣辣一片似火在烧。一声无力地呻吟之后,他慢慢睁开眼睛。四周光景黑乎乎地,呼吸里充满着焦味。黑暗里他正趴匐在一个人的肩头,身体随他蹒跚而行的脚步摇晃。耳畔盈着一声浅一声重地呼吸。

    羽还真匐在他背上,似乎两人已这般走了很久。他已经记不起娘亲小时候最后一次把自己背在肩头是几岁的事。他收紧了臂弯,把身前的人的肩膀、脖子搂得更紧。

    他的呼吸,他的一切,无数遍、无数遍地铭刻在他心上,仿佛已经再也擦不掉、抹不去,关于他的一切,他的气息、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都记得。为什么忽然对他这么温柔,这么体贴起来?他想不明白,只是眼睛忽然涩得发涨发疼了。

    那些曾经从他嘴里说出的对被“他”迷了心智的女人们的忠告也好像都要从他的头脑中被抛却。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也许,就在下一刻,他软弱的心就会被这份感动触动,继而不顾一切地陷进“爱上”和“被爱”的妄想里。妄想着这个人在爱着自己,他也同样爱着他。

    眼泪落在他的衣领上,打湿了一片,许久,他才察觉到它并非被自己的汗所沾湿。他问了一句:“很疼吗?”

    羽还真想起肩背上似火烧的伤。可和这一身伤痕累累比,他更害怕他的喜怒无常,害怕此时此刻的温柔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他对他,还是如同过去的鄙夷、轻贱和憎恶。他承受不了这份捉弄和戏耍。

    他渴望自己所感受的是真实,却似乎没有可以使其成立的依据。如果这一切只是在他神志不清下产生的幻想,唯独他的存在,是不可能存在这份无端地依赖里的。

    他分不清现在的他和他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也许只是一个梦。一个他做的关于他的梦,或者别人梦里有他们两人,而做梦者不得而知。

    羽还真望了眼四周,四周的树木上点缀着未熄灭的星火。黑色与星星点点的橙红色。也像属于梦里的景色。

    一只巨大的鸟从橙红色的星河中飞过。他想,果然是梦。

    鸟从密布的树杈间俯冲向他们。

    背着他的人忽然一矮身,羽还真似乎要从他的背上摔下去,下一秒里,他们的身体已经倒在地上,并顺着斜坡朝下滚。

    黑里,他从地上跳起来,抓着刚才摔倒时抓到的一截断枝,抡着它朝面前的怪鸟脸面打去。近人高的怪鸟被狠狠打飞出去,重重摔在一旁的树干上。

    他喘了一口气,重新抓牢手里的武器,冲向那只鸟。

    羽还真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看见黑暗里,男人在和一只巨鸟打架。他想起他从天上掉了下来,摔得全身骨头都像要散架了。是梦吧?面前所见的这一切都是荒诞怪异的梦吧?

    鸟发出刺耳的啼叫,扑打着翅膀,奋力反击攻击的人。

    它忽然抓住了他,飞冲向高处,一下子就把它的敌人丢下去。

    黑影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鸟又冲了下来,在对方松懈的防备里,再一次抓住他,把他带到半空,丢下。

    他在它手里,像一颗果壳坚硬的果实,要被它一次次从高处丢下,砸碎,才罢休。它居高临下,虎视眈眈瞄准这个猎物。

    羽还真从地上爬起来,跑向缠斗中的两个影子,抬起手臂,用戴在一只腕上的空气弩朝鸟头部的方向射出一记空气波。它立刻发出了一声像要刺破人耳膜的尖叫。

    倒在地上的黑影也迅速翻身坐起,拽着一块石头朝怪鸟的头颅砸去。

    他把它按在地上,用全身的重量压着它的,用手里唯一的武器击打它的头颅。

    鸟在死命反抗。

    羽还真迈步向前,用手里的武器朝地上的怪鸟发出了最后一记攻击。转身,抱住了跨坐在怪鸟身上的男人。

    劫后余生里,他的脑中是一片沉寂的空白。忽然支持住他身体的,只剩下紧紧拥抱着自己的这双手臂。他浅浅笑了一下,伸手环过羽还真的脖子,在他的头上摸了摸。他的身体疲惫地靠在他的怀里。想起他刚才对他讲了一半的话,不,他不止要对他好,还会比对其他人的好对他更好。好到让这个人只会依赖他,离不开他。他再也不要他在乎的人离开自己。

    “伤口真的那么痛吗?”他问紧抱着他,不住哭泣的羽还真。

    羽还真抹了一下眼泪,继续抱紧他,一边留着眼泪,一边点头。

    似梦又非梦。他唯一知道的,不管是不是在梦里,他都要保护这个人。他想回到他的身边。

    “……你是不是发现我丢了,所以特地来找我了?”

    “傻瓜,你一直在我手心里。谁准你可以逃的?”

    风天逸,你说过的,我是属于你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羽人了。不要丢下我。不要讨厌我。不要厌恶我。……要和我一直在一起。一辈子。

     

    “小孩,你在我家院子里刨什么?”

    他被这个忽然响在耳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抬头时,妇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旁,冷眉冷眼看着他,还有地上被刨开的土坑。

    他想到他是羽族的皇子,可不是会被一个住在深山里的老女人吓哭地胆小鬼。他站起身,拍拍两只沾满泥的小手,掸掉裤脚、衣袖粘惹的尘土,用不耐烦朝她道:“我在挖骨头。”

    “我家没有这种东西。”女人一口驳斥他。

    小男孩就把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人小鬼大的臭屁样,端着一种不知从何学来的傲慢无礼瞪她。

    “真是惹人嫌的臭小鬼。”锦绣用一脸地不欢喜说着,伸手拎起了小鬼头的衣领,如拎一只小猫似的拎在手中。

    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小男孩用一副气急败坏朝她喊:“混蛋。快放我下来。我要叫人砍了你的脑袋!你这个山野愚妇,蠢货……”

    屋子里响了一声杯盏或茶具落地声。锦绣转身朝草庐里望,而后拎着脾气暴躁的小鬼朝吵架的房间走去。

    屋子里,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起初他在她手里还不住的挥舞手脚,等看见躺在地板上,跟另一个人撕扯着衣袖,发髻都散乱的人里居然有自己的皇叔时,风天逸着实惊楞了。

    锦绣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将手里的小鬼往地上一放,走上前,伸手搭在正揍她丈夫的男人的肩上,反手一拧,将客人拉起,一个过肩摔就把他掀翻在地。就着那条被她抓在手里的胳膊,她一膝盖顶在对方的胸口,把他制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风刃一脸的发懵。一旁的风天逸也看懵了。他那个臭屁无比,不可一世的皇叔叫一个女人两下就收拾了?

    青竹从地板上爬起身,锦绣冷着脸道:“主随客意,他可是你的客……”

    “我家里才没有这么随便的规矩。这家伙居然说我的做的一切都是痴心妄想,是在自欺欺人。据书上记载,九洲大陆最神秘的一个种族,魅族,它们就是由死者的亡灵重生的。明明连这么离谱的魅族都确认有其存在,这个家伙居然敢嘲笑我研究的重生之术是无稽之谈?”

    屋子的女主人无视了丈夫的控诉,对手底下的客人笑道:“不好意思,外子一得意忘形起来就让人惹不住想揍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还请见谅。如果阁下现在已经冷静下来,我便放开你,如果你还很冲动,为了外子的人身安全,我会把你丢出屋子。”

    ……

    他们被主人给轰出了门。草庐外的叔侄俩,大眼瞪着小眼,彼此对望,而后默契地决定就将这件离谱的事当成从未发生过。各自在心中咒骂了一句这些住在深山里无礼至极的野人。

    风刃抱起小侄儿,展翅飞向天空。

    锦绣虽不是第一次见到羽族的人,可是每一次看到这些背上生翼,可以自由翱翔在天空中的鸟人,心里甚是羡慕。

    青竹把头歪靠在妻子身旁,锦绣自仰望里收回视线,问:“羽族的人找你干嘛?”

    “羽皇娶人族女子为妃,生下一个天生不会飞的皇子,他的皇弟找我帮忙,想让这个未来的小羽皇能长出羽翼。”这种事,听上去无聊的很。来求人的人,偏偏还一副自大狂妄的模样,所以青竹忽然想戏弄他一下,便跟这位羽族的王爷说:我可以让你死去的王妃重生,怎么样,想试试吗?

    结果这家伙居然不为所动地跟他说:我所爱的女人已经死了,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再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你也办不到。

    因为和他还蛮聊得来,当被对方小看时,青竹心中生出的火大比那些他不曾看在眼里的蠢货的自以为是更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所以他出手揍了他。

    锦绣伸手摸了摸这个“老顽童”的头。想到刚才的小孩,这么小的年纪就被宣判不能飞,对于天生活在这片天空里的羽人而言,那一定是一件称之为决定了他一生命运的大事。

    “真好呢。我也想在天空上飞翔看看。”锦绣朝天空伸出手指着。

    “可以呀。”青竹看着妻子眼角的笑纹,“听说羽族里有个叫机枢的男人,他擅长机关术,就造过机械飞翔翼,像大鸟的翅膀一样,固定在一个人的背上就可以和羽人一样飞翔。”

    “真的吗?”她的眼睛里,忽然闪耀着光芒,比之天上的太阳,比之夜空的星辰,青竹想:她就是他的所有,他存在的意义。那个素不相识叫机枢的男人现在很让他嫉妒。

    他曾经一个人离群索居活得太久,久到记忆里很多过去的事都淡忘了。现在他希望自己唯一能记得,并记牢她。她是他的生命,也是他活着和存在的意义。

     

    茯苓迷路了。又一次,迷失在山林中。

    坏人抓走了阿来。坏人还要抓白泽和羽还真。她逃进了林子里,而后一直在这片树林中徘徊。怎么走,都走不到阿来的身边;怎么走,也走不到白泽和羽还真在的地方。

    羽还真说,晚上一个人迷路了,要抬头看星星。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会给人指引方向。阿羽是笨蛋,夜空里那么多颗闪闪发亮的星星,每颗看起来都很亮很大,她才不知道要去往哪个方向?

    女人,站在一片盛开的红花中。熠熠生辉的月光倾斜在她身旁的红花上。

    她静静站在那里,唯有衣袖在夜风的浮动里摇摆、浮荡。

    茯苓停下了脚步,心头却对她生出一丝胆颤。

    女人在寂静无声的夜色里朝她转过脸。

    阿来!

    茯苓知道她不是。因为她的头发是全白的。可是她的脸,的确是阿来呀。就算有一天她会忘记娘长什么模样,唯有阿来,将她细心呵护并照顾着的阿来的脸,茯苓绝不可能认错。

    “阿来!”她朝“她”喊了声,拔腿朝面前的“她”跑去。

    “她”的手冰凉冰凉,衣衫也被夜风浸得冰冷。

    “阿来,你是不是担心我,所以来找我?阿来,我以后再也不乱跑了。阿来……”

    “阿来”朝她轻轻一笑。这一笑里,仿佛天上的月亮掉到了她们的身边,脚下,仿佛照亮了一切。

    2017-4-4

     

    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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