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板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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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楼】定局20-30

     二十

    明台此刻地心情几乎是崩溃地。他的内心在尖叫!尖叫!尖叫!

    于曼丽看着自己的右手,纤细、青葱、软若无骨,满眼地无辜。

    王天风就躺在她脚边。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了头。

    明楼对着这个交情不深地下属点了点头,看她的眼神忽然像婆婆看未来儿媳妇般无端生出越看越喜欢。她便一脸无辜地走到明台身边,一脸无辜地站定他身旁。

    “曼丽你……”这三个字就像垂死的人发出的最后呻吟,于曼丽一脸无辜地眼睛看着明台,又偷看了一眼明长官,像在说:我能怎么办?我又弄不晕那个,我只好弄晕这个呗。

    明台的心拔凉地看了看她,看了看明楼,又看了看地上的王天风。他内心的尖叫只剩下呻吟。    

    王天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真不敢去想他老师醒来后会如何?刚才他和他大哥吵架的样子还深深震撼着他的心灵。以及于曼丽刚才那记手刀……他不敢想,他只剩下绝望地挣扎。最终他还是像一个勇敢地战士那样义无反顾地接受了现状,去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看向明楼,挺真了腰板。“长官,什么任务你吩咐。”他朝他坚定地表态道。

    明楼用手梳了下从额头挂落地刘海。他现在还有点气喘。他看着地上死狗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的疯子,指着他,对下属道:“把他绑起来,弄个箱子,塞进去,打包发回重庆去,我不管你是空运还是海运,我不想在我可见范围内再看到这个人,这张脸,和他泼妇骂街似的声音!”

    “那你……”

    “我现在要回明家,趁明诚那死小子败光我家底前。你以后做事前先给我动动你脑子。一个两个,就知道拖我后腿,我总有天要被你们这些蠢货拖累死。”

    “大哥你能不能有点长官风度?你和他吵架,你拿我们这些下属撒什么气?说来说去我们下面的还不是听你们上面的话办事?要论聪明还是笨,那也是长官的智商问题。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

    门口,郭骑云从楼梯口跑上来。他听见组长在喊口号似地喊着“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迈进门里才发现他喊口号地对象是明楼,王天风躺在地上。他心头“咯噔”了下。他不知道这屋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第六感告诉他: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是好事。

    他走上前,蹲在王天风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有气,总算情况还没糟糕到极点。他站起了身,立正朝明楼敬了个礼。

    身边的明台一把把手搁在他肩膀上,“老郭,你既然已经看到,我也不瞒你什么了。”

    我可什么也没看见。郭骑云的头皮在麻。于曼丽也摇着高跟鞋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搭在他另一旁地肩膀上。忽然间,他就像被断绝了后路的猎物。

    “老郭,我们三个可是一条船上的。组长要是倒了霉,大家今后都没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郭骑云一声不吭站在那里,半响,他显得气短地声音道:“我只是行动小组的组员,既然组长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我听组长的。”

    明台还想夸夸他有共患难精神,明楼不耐烦地催道:“快点去把车子开出来,赶在宵禁前把送我回去。”

    催,催,催,你少见阿诚哥一会儿会死呀!他心里不痛快地想着,“噔噔噔”跑下楼去。

    明楼走过郭骑云身边,用手拍了拍他肩头,看着于曼丽道:“接下去的事交给你们,清理干净。”迈着大步便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于曼丽看着郭骑云,郭骑云看着她。两个人都避免去看躺在地上的王天风。

    郭骑云现在心里真瘆地慌,一个劲寻思着明长官是不是许诺了姓于的要让她当明家的小少奶奶让她二话不说就反了王长官的水。又一个劲控制自己不要深思下去。就怕这黑寡妇黑心起来,为了明台那小子,连自己的小命都不放过。

     

    “这附近有什么公共场所,僻静点,人少的,你把我放那。”明楼朝驾驶座里的明台道。

    “你不是说让我送你回家的?怎么又改主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多心思呀,大哥。”

    “我刚跟你说做事前动动脑子,你脑子呢?又夹门缝里了?你们把我从明家弄到这多长时间了,阿香要是担心报了警呢?明诚要是让76号的人出来找了呢?你这是要送我回家还是送自己去76号喝茶?”

    我勒,明台心里恨恨地想,怎么就这么嘴贱自己去讨骂了呢?等着,等大姐回来,看我让她怎么收拾你。就知道在我身上作威作福。

    “日本领事馆这几天会有个庆祝会晚宴,混进去,拿份文件出来。”

    “他们家我开的呀,你说拿就拿,要拿什么文件?”

    ……

     

    明台“噔噔噔”跑上楼,进门就看见倒在那的毒蜂,兴奋劲就成了倒霉样。一脸哀怨地瞪着屋里的两个人,怎么就不能勤快点把这烫手山芋弄弄走,让人眼不见为净呢。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不会是半道上就把他……‘咔嚓’了?” 

    “闭嘴,那是我大哥。我把他放大兴公园那了,他打电话让他家跟班来接了。”

    “大兴公园?”

    “有问题吗?”明台看着郭骑云。

    “没问题呀。”郭骑云转开身,走到王天风身旁蹲下。说起来他刚才急冲冲赶到这里,就是准备问问王长官他们什么时候动手。现在毒蜂都被毒蝎蛰倒了,没人主持大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反正又不关他的事。

    运气好,在你被送出上海前,也许还有一件事是掌握在你的计划里的。郭骑云轻轻拍了拍自己长官的肩头,心里真诚地对他道:安心回重庆吧。

    “不如就让老郭买张机票把他送到香港去好了。”

    “打住,他都昏成这个样子了我怎么把他弄上飞机呀,再说他要是半道醒了还肯让我们送他走?不撕了我们才怪。这肯定是有去无回地,我不去。”郭骑云从地上跳起来,严重抗议道。现在二比一,肯定他吃亏,说什么也不能给这两个小混蛋随便占了便宜去。

    “那就真把他五花大绑,塞集装箱运回重庆去?到时候不用他杀回上海,重庆就直接把我们三个列到叛徒名单里了。”

    明台双手环臂,看着地上的王天风。

    “你去黑道找条船,多塞点钱,让人把他丢出上海界外不就得了。腿长他身上他真要回来我们也拦不住。毒蛇只说不要让他再看见毒蜂的脸,又没让我们赶尽杀绝。他们两个吵架,关我们什么事?何必搞得我们自己里外不是人。”

    郭、于两个人立刻把头点得跟个小鸡啄米似的。

    于曼丽上前拍了把郭骑云的后背,“老郭,绑牢点。趁他昏着,赶快丢远点。到时候就算真的找咱们秋后算账,我们也可以推说是毒蛇干的。反正他又没看见我们敲晕他的。”

    不是我们,是你。两个男人不客气地看着她。

     

    “哎!阿诚哥。你的鞋。你的外套。你等等……”

    阿香抱着明诚落下的东西追到门口,就看见明家的小汽车喷着白色的尾烟消失在大门外。

     

    风吹得他直哆嗦。刚才走得急,忘了跟明台那小子要件外套。明楼站在阴冷冷地一片枯树下,使劲搓着冻得发僵地手臂。临近日本人宵禁时间,公园里何止人少,简直连个鬼影都没有了。

    风吹得他又冷又饿,他忽然想起来除了早餐,他就喝了几口水。刚才还和姓王的浪费了那么多力气,真是不值。说来说去,都怪姓王的脑子抽风,没事绑架他。害他大冷天在这鬼地方受罪。刚才走的时候,他就应该上去踹他几脚。

    正胡思乱想着,一辆车子就停到了跟前矮树丛外的大马路边。在这个季节,穿着件白衬衫和褐色马甲的明诚堪称夸张地从驾驶座里跳下来。明楼好气地想:怎么就冻不死他。谁这么大冷天的出门就穿这点?原本他还指望着借他的外套御寒,现在,就是自己身上这件毛衣看着都比他穿的暖。

    明楼冷得连指向他的手指都僵了。

    明诚朝他跑过来。

    一双脚丫子都冻红了。看的明楼都觉得自己更冷了。你到底几岁呢?他眼里带着一丝责怪,又掺了三分宠溺,四分地无可奈何,最后剩的那两分快乐,让他踹了他一脚。

    “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他伸手揉了揉明诚的头,拉着他往小车那走。

    2015-10-11

     

    二十一

    小汽车“碰”一声响,车头震了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那人把头向下压了压,一颗子弹打穿面前的挡风玻璃射入车内。

    “趴下!”明诚喊了声,子弹在车前“腾腾腾”一阵扫射,把一整片玻璃扫荡成白霜色,“哗”一声碎落。

    引擎盖冒着白烟,黑色车身一侧像被打成了筛子,遍布弹坑。

    明诚拉着明楼的手,退到路旁。护着对方猫着腰的身体,他抬手就朝远处开了一枪。临近宵禁时间的大街上死寂般空旷,只有枪声在回荡。

    明楼蹲坐在地,后背抵着灰青色的墙。

    “你能忘了穿鞋倒忘不了带你的枪。”他朝跟前的明诚调侃了句,明诚早以如临大敌般,分不开神与他谈笑。

    子弹卯足劲飞过明诚面前掩护用的青石墙,青黑色地碎屑卷着灰白地硝烟飞溅过他的脸面,脖子,和白衬衫长袖。

    虽然这突兀地枪声能引来警察、日本宪兵或者76的人,但在他们赶到前,恐怕他们两个早就被乱枪打死,都横死街头,等着让人来收尸。明楼正心中一阵苦笑。明诚反身冲到他面前,拉着他朝一旁喊了声“跳。”

    “轰隆”一声响,小汽车被炸得掀到半空去,他们刚才立身之处已是硝烟弥漫。

    明楼用手甩了甩面前扬起的灰尘。他脑子里闪过疯子那张癫狂地笑脸,身边吹过的风激了他一身哆嗦。他怎么就忘了他的不疯魔不成活。他居然会天真的以为毒蜂吃饱了撑着绑架自己玩。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拿他当饵的打算。从王天风踏入上海第一步起,他就计划好了要杀明诚。

    神经病!他现在恨不得自己临走前朝毒蜂的脑袋上开过一枪。

    小混蛋!他又忍不住想撕了明台那张脸。装出一副单纯老实相,跟着姓王的外人合起伙玩自家人的命。白眼狼,白养了他十几年。

    汽车烧了起来,燃起黑烟。四周扬着满眼地尘雾,明诚纤细地身影一下子就在他眼前揉进了这片灰色朦胧里。明楼的心像被揪了一把,落在耳边的是稀稀落落地开枪声。

    他不知道疯子来上海带了多少人?毕竟这里现在由日本人占着,他再狂再妄也不敢太嚣张……然而枪声,一声响过一声,全然不理会他心里的判断。

    如果是明台带的小组,他尚可心存侥幸,毕竟他太年轻,做事很多方面没老道。然而这次是毒蜂亲手布置地,明诚要是敢像上次大街上那样显摆耍酷,怎么死都不知道。

    他心急如火。

    手上没枪是他此刻最致命地弱点。

    明诚的声音朝此刻他的耳边喊了句,“接着”。明楼立刻朝大街上他刚才窜出去的方向快跑了几步,一个黑色东西就从面前磨光地地面滑到脚边,他弯腰捡起,把枪拿在手上。冲到最近地掩护点。就看到明诚利索地跳到一个高高地架子上,手里的枪闪了一眼火花,他的人跟着跳了下去。一颗子弹从高处射落,打在他刚才站的位置。

    狙击手!明楼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凉了半截。

    疯子到底带了多少人过来?他又狠狠地在心里吼了声。

    他咬牙切齿地把头转出藏身地掩护点,子弹没有飞过来,他看见明诚正朝身边最近的一面墙翻了个滚,一颗子弹追在他身后射在了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明诚站起身,贴着墙,默数了几秒,又一声“荡”响打在他跟前的砖墙上,射飞了一大片砖石碎屑。他嘴角翘了翘,拉掉了刚捡来的手雷引信,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振臂抛去,然后举着枪朝天空连开数枪。手雷立刻在空中炸开花,街道两边稍高位置的建筑被爆炸地气浪冲击,大大小小地碎墙、残壁、断瓦纷纷扬扬落下。崩落地残片下,他伸出食、中指朝炸烂地大楼挥了下手。而后转身朝明楼走来。

    明楼现在真怀疑,当年他到苏联去进修,修得到底是哪一门?

    明诚走到他跟前,把枪口正对着伸到明楼的眉心处。

    明楼看着他的眼睛。

    明诚冷哼了声,松手放掉了手里的枪,手枪落在地上。“子弹打光了。”说完,他弯身抓过明楼握枪的手,把自己那把手枪从他手里摘下。

    “开玩笑吧你,我可是你的副官,还用轮到让你亲自动手?”

    明楼的眼睛里是初春一样地寒意看着面前的他。

    明诚转开身,“我去给梁仲春打个电话。”

    明楼从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先给阿香打个电话,让她把你的鞋带过来。你还真想光着脚站在这给人看笑话。”

    明诚便把脸立刻凑到他跟前,笑道:“真的,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脚底板磨疼了。”

     

    他朝大街四周望了望。好在电话亭还没被打烂。明诚把手伸到公用电话的话筒上,忽然转身朝正好对着这个死角正面的大楼二层窗户连开了几枪。子弹壳落在他脚边,左手边一扇窗户里,一个人影黑沉沉地就从窗户前摔下来,落在马路上。

    他把打光子弹的枪放在公用电话旁,朝家里拨电话。

    警车笛声正从街道尽头传来。

    他放下电话朝站在那的明楼快步走去。笑着把马甲口袋里放的几颗核桃仁肉掏出了,搁在明楼手上。

    明楼看着它们,一脸严肃地脸上露出苦笑,轻摇了摇头。用手指捡起一颗放进嘴巴里。

     

    阿香从黄包车上跳下来,把钞票丢在车椅上就朝警戒线后的明楼、明诚跑去。

    她把装着衣服、鞋子的纸袋子递给他们两个,一脸仔细认真地打量着他们身上,脸上。确认没擦着、碰着、伤着了,才算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明诚坐在人行道的台阶上,很快找出袜子穿好鞋。

    明楼也穿好了灰色呢大衣外套,正对着临街店铺的一面玻璃,打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身后,抖着蓝色外套的明诚,一边伸手穿过外套的袖子,一边从镜像里走近他身边。

    日本人的车也在大街上停下,土黄色制服的日本宪兵从卡车上跳下来。

    阿香带着担心和不安走到明楼和明诚的身旁。

    明楼拍了拍她肩头,“别怕,这里是法租界,日本人不敢乱来。”

    明诚看着大街上,一言不发。

    明楼想,他是不是在意南田。

    “大哥”,明诚忽然开口道,一脸严肃而认真地表情,“炸掉的那辆,可是大姐的车哦。你……”

    “什么?”

    “她回来前你不买辆新的还她,我只怕她会扒了你的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什么?你们把大小姐的车给弄坏了!”

    “不是我,是抗日份子。”明楼一脸不悦堆在脸上。混蛋,不炸公车炸我家私车,你当买小汽车是买辆自行车,那可是进口轿车。

    他狠狠捏着拳头。大姐回家前,他非要先扒了明台一层皮不可。什么老师不好选,挑了个疯子当老师。反正这钱从毒蜂手上是要不回来了,只能记在死小子帐上。当牛做马都要你还!他心里狠狠道。

    2015-10-13

     

    二十二

    梁仲春连拉带拽地,总算把明诚从南田的车子上拉下来。

    明楼在后座车窗边对管家道:“跟梁处长一起去吧,好好把今天这件事查清楚。”然后就客气地吩咐南田的司机开车。

    梁仲春站在明诚的身边,一起目送车子在大街上远去。忽然他心中对这位装模作样地明长官生出一份佩服来。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被自己养了十几年的人拉下马,丢到76号里挨了一顿打,现在还能若无其事,一切照旧地吩咐这个人替自己做事。是当真心胸宽广,抑或心机深沉呢?

    南田洋子那个女人嘛,是太过心高气傲,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至于这位新政府前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梁仲春身上忽然一阵泛冷,看了看身边的明诚。悄悄道:“南田洋子许你的那件事,做不做数的?”

    明诚看了他一眼,嘴角忽然挑起了一道,冷冷压低声音对他道:“做数?你怎么不去问问汪曼春?”说完便朝停在路边的76号专车走去。

    梁仲春拄着拐杖,三步并做两步又跑又跳地朝他身边赶。“和汪曼春又有什么关系?扯她进来干吗?”

    明诚一脚踩在车里,一边回过头看他。眼里带着冷笑。“你是跟我装傻还是真的给人蒙在鼓里?我们那个汪处,到处找她那个死鬼叔叔的旧交,给明大长官拉关系走人情,快了,过不了两天清闲日子,他就又坐在你上面那把椅子上了。到时候你可要小心了,不要旧账没被算完,新把柄又落到他手里。我家明长官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最清楚,不是省油的灯。就你还76号的特务头子,这样的情报能力,我是你就直接开枪自杀了,免得等人算计。”

    说完钻进了车里。

    梁仲春举着拐杖,气得直甩它。

     

    “最近上海的治安太差了,政府官员和我们日本人到处遭到袭击和暗杀,”

    明楼对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南田道:“的确,特高科和76号在清除治安隐患,维护社会稳定的这件事上,能力实在是太糟糕了。”

    前排的南田回过头了,“听明楼先生说这话的口气不大好,你是不是对我有了什么偏见和误会?”

    明楼笑笑,“偏见和误会倒是说不上。你们日本人做事的态度我的确有点看不上眼。当然,就76号办事的那点能力,我也实在没脸面说别人的。南田科长要是不嫌我话说的直白,我们不妨趁现在这个单独相处地机会心交心地谈一谈。”

    阿香坐在一旁,一脸不乐意地听大少爷和日本人说什么心交心地谈话。谈什么谈嘛,他们还打了你呢?你怎么就不知道疼,好了伤疤就往日本人身上倒贴,真是要把汉奸的路一头走到黑呀。她后悔这些天给他炖了那么多补品和炖汤,把他养的白白胖胖地,就该让大小姐拿鞭子抽他。大少爷要做日本人的狗腿子,她就成了他这个汉奸的狗腿子了,她真是满心的委屈和心酸。

    明楼道:“我这几天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在家养病。听说,有人在造谣我和南田科长不和,不知道南田科长有没有听到过这些流语蜚言?本来你们漂洋过海到我们这来是客,我们两边在一起是相互合作,目的都是为了搞好上海,搞好这个新政府。我就不知道有些人是怎么想的,放着正正经经地工作不去干,一天到晚就传些什么人和什么人不和地小道消息。搞得人和人之间就是勾心斗角,你说这到底有什么意思?政府到底请这些人来是做事的还是嚼舌根地,当然我不是说你,我是说大多数那些不务正业地人。我这个人比较和善,不喜欢看人为难,也不会不给对方台阶下。但是就怕有人看不懂我的礼貌,以为我懦弱可欺,胆小怕事,把给的脸不当脸。我礼貌再好也会有脾气地,我总不好跑到藤田芳政长官面前说你们日本人做事的方法有问题,别人会说我手伸太长。实在是乱说话的人舌根太长,南田科长你必须得让这些声音收敛收敛。你那边不作为,搞得我这边的人也信以为真,当真以为我不管事了,全在胡搞瞎搞地乱起内讧。往小的说这是叫给人看笑话,往大处说不是正称了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心意。这不是各别的小问题,这是一起工作上的重大事故。”

    南田笑笑,“是的,让明楼长官受委屈了。我回去以后一定好好查查这些话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这些话听在你耳里想必一定伤害了你的感情。这些话对你对我,都一样伤人。”

    她回头看了下窗外的路,道:“对了,明楼先生,刚才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会从那条街上过?看起来对方早有埋伏,好像算准你们一定会经过那的。”

    “这是我自己的一点私事,我的管家阿诚能处理妥当。至于大街上抗日份子疯狂杀人,那真的有必请南田科长多用心处理。说真的,长此久往,搞得上海人心惶惶地,对经济,对发展,对新政府都不是一件好事。恐怕也会招来你的政敌对你的攻击。”

    “我是军人,不是政客,没有政敌,明楼先生。”

    “是你太过谦了。这个世上,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每个人最不缺地就是敌人。越是能力出众的人,越吸引他人地嫉妒和敌意。人嘛,眼界一小,心也特别小,你说不是吗?”

    南田嘴角翘了翘,转过头去。

     

    梁仲春的屁股刚在自己办公桌前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便开口问明诚,“这次又干嘛被人在大街上丢炸弹,扫机关枪的?你们家能不能别这么夸张。一样是上海名门,一样为新政府和日本人做事的,也没几个像你家这样的吧?”

    “呵,明天大街上要是你碰上这事,我把你今天说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你。”

    “我呸,乌鸦嘴。”梁仲春端起面前铁口杯里的浓茶。灌了一口,道:“你家明长官让你来我这查什么呀?”

    “查什么?看我不顺眼,让我不要在他眼前晃呗。他对我有意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他妈才真冤,他是你76号里的人打的,帐算我头上;南田坑他,也算我头上。我又没做什么,现在搞得我里外不是人。我不管,我跟你合伙做的那些买卖,你要再加我一成利。”

    “这哪来的道理呀?哎,你不能这么乱搞。你受气是你家的事,你干嘛跑我这占我便宜。是我整你还是我害你了?有气找给你气受的那些人去呀,你不是很行的吗?一个人可以街头跟十几个玩枪战。”

    “别跟我提这事,听了来气。我还免费替他干了保镖的差事,他还一天到晚给我脸色瞧。”

    “也是,就你这身手,干秘书实在大材小用,不如你来我76号好了,副主任的位置我是给不了你,什么行动小组长的你要看的上就自己挑个。”

    “我呸,我留过洋回来的你让我给你做打手,上街跟小混混闹腾,你有脸说我都没脸听。我眼高,没副主任的位置你就少跟我开这个口,少恶心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看看汪曼春,堂堂正正汪家的大小姐吧,人家在这里认认真真地做事都没你一个男人意见多。”

    “她是认真呀,这会儿估计正认真的严刑逼供,在犯人的口供里写我的反日嫌疑呢。”

    梁仲春用力放下他的喝水杯,给他气得有点胸闷。

    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汪曼春开门走进来。看了会客沙发上的明诚一眼,走到梁仲春的办公桌前,把一叠档案交给他。

    “这是我手下这几天刑讯犯人的口供。”

    梁仲春翻着手里的资料,忽然把眉毛挑了挑。把手里的一叠文件报告放在办公桌上,一把撕了手里正在看的那份,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里。

    “你!”汪曼春跳脚地看着他。

    “你们两个够了没?私底下怎么闹我不管你们,工做上能不能让我省心一点呀!你当这些报告是纸呀,是给你这么随便乱写的吗?传出去让日本人知道了是要人命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自己人要同心协力。你不能和他一条心,你也不能在日本人面前这么害自己人呀。你当你自己还小,天真可爱呀?你弱智吧你。”

    汪曼春被骂地狠踢了面前的办公桌一脚。沙发上的明诚在笑。

    两个没心没肺的小王八蛋。

    汪曼春冷着脸狠艳地抹了一把笑,睨了身后明诚一眼。“他行,你今天就找他当你帮手。本小姐通宵干了这么久,累了,下班回家休息去了。梁处长,明诚秘书,好好做事别偷懒。”说完甩手走了。

    2015-10-13

     

    二十三

    明诚靠在沙发里的身体,无趣地伸长腿,踢了脚面前的茶几。墙上的时钟已经走到十点多,外面黑得星星都亮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呀,梁处长?”

    坐在他旁边沙发上的梁仲春扶着黑框老花眼镜从一堆报告里抬起头,“这里的情报是姓汪的管的,你把她这大小姐气走了,你还想拍拍屁股走人,你做梦吧你?”

    明诚一头又跌回了沙发靠垫上,“你这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除了她汪曼春,你手下都是死人呀。”

    “能干的上次都让她拉出去毙了。还有点用的在大街也被‘毒蝎’打死了,我原本还指望你来76号能替我分忧解愁的,这下算栽了,原来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靠那些日本人呦,还真他妈不靠谱。”

    “我看你也一样不靠谱。我来你这只是窜个门,你倒脸皮厚,真使唤起我了。我领秘书处工资的呀,别拿我当你的人似的使唤。”

    “你家明长官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让你和我好好把事情查清楚。”

    “是查你这事吗?他是要我查明台被人绑架的事。”明诚皱着眉头,咂了下嘴。

    梁仲春看看他,“真的假的?”

    “假的,你别到处去说。要是明家的小少爷被人撕票,尸体从黄浦江里捞上来,我跟你没完。”

    “我看也是假的,真的你还能坐在这。”

    “要撕早撕了。我急疯了他也一样被人丢海里去。能救回来算他命大,死了也是他自找的,成天就知道在外面跟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今天还差点要了我和我大哥的命。”

    梁仲春拿起搁在旁边的拐杖敲敲他胳膊,“歇够了没?起来,回审讯室去,继续接着审。”

    明诚把沙发里的身体往旁一躲,“审什么审,我都替你审了一晚上了。直接自己把口供写好,按他一个指头印,再把人拉出去毙了,明天把报告一交,不是都完事了吗?”

    “你和姓汪的是穿同条裤子的吧?使得手段怎么都一样一样的。”

    “她穿裙子,我穿裤子,你才和她一样一样的呢。”明诚白了他一眼。

    梁仲春也不和他废话,从沙发上起来,直接去拽他。狗日的,日本人招魂似的把毒蜂招来了上海,现在一天到晚地死人,他坐在这个处长位置上,可从没想着建什么奇功立什么大业,不过安分守已捞点油水。日本人自己心贪,吞不下这只毒物,惹了麻烦就知道找人替罪背黑锅。

    明诚一百个不甘愿,一千个不乐意,还是被梁仲春又拽又推地拉去刑讯室审犯人。

     

    明公馆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下。躺在床上的明楼想:他回来了吧。

    脚步声轻轻踩着地毯,黑色影子悄悄走到了他跟前。它像一个鬼魂,一动不动站在那。从打开的门缝里灌进来的冷风吹冷了屋子里的温度。他伸出手,拉过了站在那的“他”的手。

    那手太冷,太柔,太小。

    明楼惊呼了句“谁?”,身体便从床上坐起来,伸手要开床头柜前的台灯。

    黑色的影子飘了过里,那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别开灯。”

    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模模糊糊想起“汪曼春”。

    “曼春,是你吗?”

    她在黑暗里点了点头。

    她的手握着他的手,手心渐渐生出温度。让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不适应。明楼从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把面前漆黑一片里的她拉到床边坐下。

    “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忽然跑到我房间来?”

    面前的她扑到了他怀里,像眼前的一片黑暗扑到他身上。

    “我刚才听说你在大街上被人袭击了。”

    “我没事。”

    “我好怕。”

    “别怕,我好好在这。什么事也没有。你别瞎想。”

    “我叔叔也是忽然被人打死的。说死就死了,师哥,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你千万不要死,不要再丢下曼春了。”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曼春,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一点。刚才在你家楼下,我在酒柜里拿了一瓶。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又怕当着你的面我不敢说。现在,我感觉好多了,师哥,我再也不怕你这个家了。以前在我心里,明家就是一个噩梦。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还老是会被自己做的梦吓醒。梦里,我跪在你家大门口,我求她让我们在一起……”

    “你别说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没有。它们都在,它们还在我梦里。我哭着喊着求她,我哭得撕心裂肺,我喊得声音嘶哑,她只是看着我,朝我冷冷地笑。我身后都是笑声。它们说你这个大家闺秀怎么这么不要脸,死赖在一个男人家门口,不清不楚地纠缠不休……那些声音成片成排,不管我怎么捂住我的耳朵,它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发出这世上最可怕,被恶毒地嘲笑声。”她颤抖着肩头,低声哽咽。

    明楼搂着她的肩,又感觉十足地不自在,只好放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都是我的错。那时候,我被我大姐送出国,把你一个人就那样孤零零留在上海。这么多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也一定怨我了吧。”

    她摇摇头,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

    “都不重要。不重要。师哥。你答应我,再好好答应我一次,千万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你千万不要再离开我。”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曼春,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害怕,我就在你身边呢。不信你打开灯,好好看看我的脸。”

    “我怕。我怕灯开了会吵醒她,她又要进来赶我走。我不要再像条狗一样被她拿扫帚打出去。求求你,师哥,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静静地让我听着你的心跳,知道你好好地在我身边。”她把头靠在他怀里。

    “可现在她并不在家,你也不用怕她闯进来。”

    “你不懂,她是我的噩梦。无时无刻不纠缠在我脑子里。我想再喝点酒,你也陪我喝一杯好吗?一个人喝酒太孤单了。”

    “我当然可以陪你喝。但是黑灯瞎火的,怎么倒酒,怎么喝酒。”明楼把怀里的她推开,起身去开灯。

    台灯亮了。橘色的灯光照着他身后的汪曼春。汪曼春放下酒瓶,把一杯酒递给他。又拿起另一个酒杯,倒满了酒。

    “师哥,干杯。”她在灯光下柔柔地笑着,像多年前记忆里埋葬的那个最清纯地微笑。

    明楼抓着酒杯轻轻“叮”地碰了下酒杯,就着暖黄色的灯光把琥珀色地酒吞进肚子。

     

    电话铃声在深夜地大楼里响彻墙壁,天花、地板,仿佛整个建筑里的空气都被振动起来。听得梁仲春头皮有点发麻。过道上的灯只昏暗地亮了一盏,四周一片摇晃地鬼影。

    他伸手在墙壁上“啪”一声打开灯,跟在他身后的明诚被忽然亮起地灯光刺了眼,忍不住揉起眼睛。

    电话还在响个不停。

    他打着哈欠走过梁仲春身旁,走到了放电话的桌子前,接起了电话。

    “找谁?”

    “是我,南田。”

    明诚犯困地脸回头瞅了瞅梁仲春,“你怎么打到这里来找我?”

    “我刚才打电话到你家,明长官说你还没回家,所以我就打到这里试试运气。这么晚了,你们问出些什么了吗?”

    “我大哥这么晚还没睡,在家等我?”梁仲春看到他脸上露出愣头小子地浅笑。

    “不是,刚才我开玩笑的。”

    “……”

    三更半夜,你们两个会不会打电话?不会谈情说爱就别说了吧。梁仲春摇了摇头。他实在替南田的品味担忧。又不会哄人,嘴损,还见钱眼开。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搞到一块去的?想想都匪夷所思。

    “我想见你,明天你能……”

    “你能不能别让人来杀我了?”

    ……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让我去你办公室见你,我一上大街就被人追杀。你说毒蜂来上海了要我小心,结果我又被人追杀。现在你还让我去见你,我真是怕我有没有命见你最后一面。”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你我心知肚明。我不管你是不是拿我的命不当命,至少拜托你,让我死的有价值。我已经为你冒了这么多次险,可你到底都查到了些什么呢?没有吧。我现在真怀疑你是不是存心想置我于死地,还是说你手上的情报到底靠不靠地住?一次可以是意外,接二连三地,我可奉陪不起。我大哥的确没你背景硬,至少我在他身边不用三天两头被人拿枪追着打。我想你要是我,接连碰上这样的事,你也肯定会对我起疑。”

    “等一下,请别挂电话。在对待你和明长官这件事上,我的确有点心急,但是我相信我现在手里掌握的情报。”

    “你要的情报无非就是明楼不是军统的人,就是中共的人。我们明家不是通重庆那边的,就是勾结共产党的。你不就想拿我当诱饵钓出点什么吗?他真要是你想的那么老奸巨猾,他会看不出你的这些小伎俩。他身上很干净,你找不到他把柄的。毒蛇已经死了,是毒蜂亲手干掉的。这些情报76号能查到,别说你们特高科不知道。”

    “不,眼镜蛇还在。”

    “眼睛蛇?”明诚看了看站在那的梁仲春。梁仲春看他忽然脸色变得不一样,下意识就把靠在墙上的身体站正了。

    “眼镜蛇又是什么?”

    “中共地下党在上海的情报站站长。”

    明诚冷“哼”了声,“你说的话很有意思。”

    “听你的口气你根本不相信。”

    “恕我孤陋寡闻,我还真没听说过国民党和共产党联手了。南田科长你是对敌人的情报太痴迷,不过总要自己分辨下是真是假。”

    “这是一个从共产党转变成我们的人提供的最新情报。”

    “你确定?”

    “我可以非常肯定。”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

    “不行。暂时还不行。”

    “你不信任我?”

    “他受伤了,现在在我们的陆军医院重症监护区。”

    “希望不是一出苦肉计。我这里还有活要干,不聊了。拜。”明诚放下电话。梁仲春走到他身边,“什么事?什么眼镜蛇?”

    “她说共产党那有条眼镜蛇,现在就在上海这。”

    梁仲春白了白眼,“今年是什么年呀?蛇精都修炼成仙,下凡来渡劫啦。刚死了一个毒蛇,又来一条眼镜蛇,你们没病吧?”

    “你才有病呢。老子耗在你这大半夜了,什么时候放我走呀?”

    “现在都三、四点钟了,你就安心等到天亮吧。来,回去接着审。天亮了我请你吃早餐。”

    “谁稀罕。”他不快地一把推开了梁仲春搁在他肩膀上的胳膊。

    2015-10-14

     

    二十四

    天边还是鱼肚白,朱微茵站在高墙下,想起李煜的诗。别管哪一首,反正就是花呀,月呀,歌啦,舞啦,爱情。

    她的身边站着明诚,那一身修腰的深蓝色大衣衬得他体态修长。就是他戴着的那双又黑又显手肿的皮手套也让她感觉他的手指修长地惊天动地。她的心简直在狂奔,在狼吼,在山崩地裂。

    她站在他身边,终于开口道:“这樱花开得真好看。”

    身边的男人“嗯”了声。

    心脏好像跳到了她嗓子眼,“你,喜欢吗?”

    “喜欢。”

    她低下头,“我也喜欢。”

    “要摘吗?”

    她满眼桃花开地抬起头,看着他。面前的男人忽然低下头来,将一支粉红地樱花放在她面前,桃心的花瓣飘落在她眼睑上。“有花堪折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朱,在我眼里,你比这樱花更美,比任何花都美。小朱……”

    “小朱,你一大早地趴在人家树上干嘛?”梁仲春手里拿着油饼,抬头看着树上的朱微茵。

    “梁处,我腿软了。我恐高。我下不来了。”朱微茵“哇”地一声就开始哭了。

    活见鬼,“你恐高你爬那么高干嘛?”

    “明诚先生说樱花开的好看,我给他摘。”

    “那他人呢?”

    “他说回家吃早饭了。”

    “……”梁仲春半张的口终于合上,摇 了摇沉重万分地头。“你先趴那别动,我叫人拿梯子来。”

     

    明诚一口气跑上二楼,走到明楼卧室前刚要推门,想起他的鞋。便解了鞋带,脱下皮鞋,拎在手里。他要问问明楼,昨天有没有等他回家等到三更半夜。

    他推着门走进来。地上丢着一件深灰色地外套,滚着蕾丝花边地洋装,黑色地高跟鞋。

    他看见一头黑卷发地女人睡在屋子里的那张大床上。

    女人的脸从躺着的一侧转过来,汪曼春拿眼睨了面前的明诚一眼,慢慢坐起身。被子从她身前滑下去。她的身旁睡着明楼。明楼的睡脸很平静。她便笑了笑,俯下身去,用手指揉了揉男人的睫毛。明楼的睫毛轻轻动了动,轻轻“嗯”了声。似乎是被吵醒了。

    她笑得像个幸福而甜美地情人,掀开被子,把两条白皙修长地腿放在地上。她站起身,身上一丝不挂,未着寸缕,却仿佛变成德拉克罗瓦笔下那个勇敢而美丽地女战神。她直视面前男人眼中的怒火和妒意,将一抹不屑挂在嘴角,从明诚身边走过。

    他的皮鞋从他的手里掉落,碰撞着砸到了他的脚背上。他忘了周身一切的感觉,站在那里,双眼充满燃烧地火光看着床上的明楼。在他身旁,那片被人睡皱的床单扎眼地刺在他眼球上。

    明楼神手捂着头,一手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清早的光落在他袒露地脖子、肩膀、胸膛上。冷冷地空气贴着他赤裸地体温。

    汪曼春捡起了地上自己的内衣、洋装、袜子、外套和鞋,还有她的小皮包。

    明楼的头痛隐隐勒紧着他此刻一切泛着厌恶地感觉。他知道问题一定出在昨夜那杯香槟里。汪曼春给他下药了。

    他摇了摇又重又紧的头。抓过身边的睡衣抖了下,穿在身上。他心里塞满了对她不可理喻地气愤。

    明诚迈开脚步走到了床前,脸上有要说什么,却一副说不出话来的表情。明楼同样带满厌恶的表情,掀开被子,穿上了裤子。他朝床脚指了指,明诚捡起那件厚地长睡袍递给他。

    “师哥”,汪曼春在他们身后道:“昨晚你抱着我,我睡得很好。”

    她的手绕在她纤细地脖子后面,拉起了洋装背后的拉链。然后用手拢了拢垂在肩头的卷发。明楼没有理她,用腰带绑紧了睡袍。

    明诚转头看着她,忽然快步朝她站的方向走去。

    明楼大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他踩过她的高跟鞋,踢了一脚,逼着她往后退的脚步,把她逼到沙发前。汪曼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明诚挡在她面前。

    她虽然不喜欢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却更讨厌在他面前示弱、退缩。她抬起她的脸,带着她的骄傲,扬起声音甜甜笑道:“我和我师哥,是多年的感情。你不服气吗?我这辈子就只嫁他,等着他来娶我进明家的门,当明家的大少奶奶,你?你能跟他一辈子又怎么样?你的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你永远比不过我的。”

    明诚看着她的冰冷眼神里,忽然也挑起一道令她看着恶心不快地冷笑。“我自认很能干,可以为他做到所有,但也只有一样我真做不到。我什么都可以替他做到最好,就是不能替他生孩子,这大概就是男人非要跟女人纠缠一辈子的理由。”

    他把身体贴上去,“汪小姐,我真心祝愿你能当上我们明家的大少奶奶。只可惜我们家大姐健在,你这辈子注定痴心妄想。”他伸手抚了下她垂在颈边的发,“听说女人年纪大了生孩子困难,你可要抓紧,别等不能生了才踏进我们明家做成你的明夫人,那时候我大哥估计就搂着别的女人让你看他们一家三口的亲热了。”

    汪曼春抬脚就朝他踹过去,明诚的脚步稳稳朝头跳开一步,满脸玩味地看着她的怒容。

    她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和皮包,踩烂地毯,要在地板上踩出个洞似地朝房门外走。

    “你和她讲这些有意思吗?”背后的明楼严厉地声音道。

    明诚转回头看着他。眼睛里的冷笑沉了下去,像一面死水里生出一种冰冷的杀气,朝面前的他走去。

    “你把我支开,倒是在家里和这个女人搂到一块了。你行呀,明楼。你说我和南田勾结那是背后插了你一刀,你和汪曼春这种算什么?我可以对你不客气了吧?”

    “你在我面前鬼话连篇些什么?你看不出我昨晚是被他药倒的?我睡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还能对她些什么?”明楼抓着他蓝色外套里的西装。明诚顺着他拽拉的手劲把脸贴到他眼前。一手捏住了明楼的下巴。

    “我看你是睡糊涂了还没醒。昨晚我又不在你这屋子里,你有没有对她做什么,她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我可什么也没亲眼看到。”说完便朝明楼的身上扑了过去,把他按在那张大床上。

    “你发什么疯。”明楼大声骂道:“我放下面子和身段跟你在一起,就是让你这么不知轻重地羞辱我,践踏我的感情。你要是不拿自己的感情当回事,我也不想在你身上多浪费。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滚出明家,滚出我的视线范围。就当我这么多年,白养了一条狗。”他一把甩开了明诚捏在他脸上的手。

    “我是你一条狗,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喜欢了就逗逗我,厌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是不是?”明诚喊着,心有不甘地又扑了上来。明楼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真想揍你一顿。揍得你脑袋开花,满地找牙。”

    明诚吸了吸鼻子,“你当然想揍我,你巴不得揍死我,我在你心里,就只是讨人厌而已。”

    怎么就讲不通呢?明楼皱着眉头看着他。明明就是一眼看穿地事,这小子就是准备活活气死他吧。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身体。

    明诚把头靠到他脸旁。“我要去杀了她。”

    明楼的眉头皱得更紧。

    明诚拉开他的手,从他面前转身退下床。明楼一把去抓他的手,只抓住了外套的袖子。明诚把手狠狠甩开。被明楼抓紧在手里的外套从衣襟褪到肩膀。

    他看着他,忍不住咬了牙。明楼又扑了过去,拉住了他西装衣襟。明诚闹着脾气转身往外走,西装便被明楼用力拉着的力气撕开了一片扣子,崩落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明楼简直要被他气炸了。窜上去,一把拽着他的衬衫。“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放手,你已经撕了我一身,别把我衬衫也撕烂了。”

    “我还想撕烂你这张臭脸呢?”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吵架落在两个人耳边。明楼满眼疑惑地看了看明诚。

    明诚用力拉掉他拽在自己衬衣上的双手,带着被明楼抓扯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朝屋外走。

    他一直相信自己在明楼心里是重要地,然而比起大局为重来,他比不过一个汪曼春,比不过任何人。忽然他心里满满地不是滋味。他又想起那张床上被汪曼春睡过压出皱褶地那片床单。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2015-10-15

     

    二十五

    明诚站在楼梯上。客厅里站着明镜,阿香,汪曼春。三个女人像台戏,精彩地几乎想让他鼓掌。

    楼下的明镜扯高了嗓子在喊:“你到底是什么人呐?你怎么有胆子进我明家?你还要不要脸的?阿香,到底是哪个让她进到我们家里来的?说,我打断他的腿。”

    汪曼春的脸上满是难堪。想从屋子里走出去,偏偏被明镜挡住了去路,进退不得。她刚才一脸的得意劲现在只剩下灰头土脸。

    明诚忽然想起明楼那张臭脸,便一脸不痛快地踩着楼梯下去。

    “大姐,消消气。我送汪小姐出去。”他说着,拉住汪曼春的胳膊,像撵人似地把她从明镜身边拉走。拉出大门外。

    门口站着桂姨,脚边放着几个大行李箱。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汪曼春。明诚已经拽着汪曼春走下了台阶。门口的院子里正好有辆车子停下来。身后打开地大门里明镜在大声朝外喊:“汪什么小姐,你说她是不是你带进家里来的?你还有没有规矩了?我才离开这家几天,你们个个是要造反了……”

    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从车子里下来,打开车门,从后座上拿了把花出来。汪曼春甩开明诚的手,一弯腰坐进了面前的小汽车里。“碰”一声摔上了车门。76号的手下站在那里,看了看明诚,把手里的花枝递了过去。

    “76号里朱小姐给你摘的,梁处长叫我送过来。”

    “开不开车了?快点。”车里汪曼春发起脾气喊道。

    那人把一把花枝硬塞进明诚手里,急忙忙跑回车里去。明诚拿着花,微笑着朝汽车里的汪曼春招招手,说了声温柔动听地“拜拜”。

    明诚走回门口,打量了一眼桂姨,女人低着头,他很快走回屋里。明楼正从二楼下来。

    “现在都几点了,你才起床?家里的下人你都不管了是不是?我说过什么的?除非我死,否则不准她姓汪的迈进我们明家一步。我现在还没死呢,一大早的你们就让她站在这屋子里,你们是要气死我吗?”大衣还穿在明静的身上,在外奔波了多日,沾了一身地风尘仆仆。

    阿香站在她身边,一副受了冤枉急的跳脚地模样。“大小姐你别生气,我真的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她忽然就从楼上下来,我也吃了一惊,您又正好回来。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镜听得更火光。转头看到身后明诚拿在手里的一把树枝,上前夺过一条,朝明楼身上抽去。“你好呀你,你让她在你房间过夜?你是不是真当我死了?”

    粉色的花砸碎了他一身,明楼被抽得往边上躲,一边告饶道:“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呀?”

    明诚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树枝,把两根并住一根,递给明镜。明镜看了他一眼,虽然对他也有气,一把把手里三根枝条并在一起,追着明楼打。“你都当别人是瞎子是不是?你和她没什么她会在你楼上,你要是和她真有什么这家是不是要翻天了?你还敢跟我睁眼说瞎话,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明诚弯腰捡起了地上最后一根树枝,和绑树枝的绸带。带子在他指端,留下一大段一长一短的线脚触感。他回过头看了看门口的女人。半掩的门外露着女人灰色的裤脚,黑色的棉布鞋。

    “大姐,大哥真的和汪小姐没什么。昨天我也在他房间里,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干。”明诚走上前,挡在明镜和明楼中间。明镜一脸难以置信看着他。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我说我们三个什么也没干。”

    “明楼,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明镜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我让你带阿诚出国留学,你都给我在外面学了些什么腌臜东西回来?你们三个?你们还好意思说你们三个?阿香,去给我把祠堂的鞭子拿过来,看我今天抽不抽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大姐你发什么疯呀?一回家就吵吵闹闹地?我终归是在政府部门当官的,你这样子让别人瞧见了,我的脸往哪里搁?”

    “你还有脸吗?我明家的脸才叫你丢尽了。阿香去给我把门关上,我今天就替我们明家的列祖列宗打死你这个作孽地东西。”

    阿香原本就听得糊里糊涂,看大小姐的火气忽然大得吓人,又看着明诚那一身的衣衫不整,好像心里有点明白,又不是很明白。她“哦”了一声,便赶快跑去关门。

    “大哥,大姐,你们别吵了。”明诚把手里的东西丢给明楼,伸开手拦住明镜道:“你生气就打我吧。你把自己气坏了惹得我大哥心里难受。他不好过我也难过。搞得一家人心里都别扭。你就当全是我的错打我一顿消消气。”

    明镜把手里的树枝狠狠丢在地上,“我打你有什么用?你们两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我警告你们不准把明台带坏了!”

    阿香赶快跑过来,扶着大小姐,一边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不会,不会。阿诚哥和大少爷都是真心的,要怪都怪那姓汪的非要插一脚……”

    面前三个人都看着她。她心里一下子慌慌地,心想:我说错话啦?

    明镜生硬地干咳了声。明诚一声不吭走到她身边,替她把穿在身上的外套脱下。

    明楼摇摇头,本着一张大少爷脸,道:“谁一早把这些晦气的东西拿进家里来的?统统拿去烧掉。”说完就把手里的枝条丢给阿香。阿香赶忙去把地上的枝条也捡起来,通通拿去厨房烧掉。

    桂姨还被关在门外。敲着门,朝屋里喊:“大小姐,我能把行李搬进去了吗?”

     

    明台“哐当”一声,推着咖啡馆的门走了进去。并不热闹地大厅里正对着他就坐着汪曼春。简直就像一脚踩中了大街上的狗屎一般,恶心了他一肚子。他脸上挂着笑,走到她坐的桌子前,在她的对面位置上坐下。

    “曼春姐,一大早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喝咖啡?我大哥人呢?没约呀?”

    “去,心情不好。别烦我啊。”

    “谁呀?这是谁不长眼敢惹我未来大嫂生气?”

    汪曼春拉长的脸上忍不住笑了。“还有谁缺心眼,不就是你家那个阿诚吗?”

    明台咂了下舌头,“你怎么跟他闹起一般见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为我哥和他闹的吧?我跟你说,我阿诚哥么,就是条吉娃娃,一天到晚还非把自己当成杜宾犬,跟在我大哥身边狐假虎威地就喜欢朝人乱吠。要多讨厌有多讨厌。说真的,我跟他们住了这么多年,我都受不了。”他朝柜台里的老板招了招手,一个服务员就拿着菜单朝他走过来。他端起桌子上的那杯清水。

    汪曼春跟他笑笑,“我才没那么无聊跟他吵,是他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要跟我抢你大哥。”

    明台一口水没吞下,直接喷了出去。

    汪曼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明台用手擦了擦嘴,“别这样呀,你一大清早就跟我说这些,我耳朵都要烂掉了,那是我大哥呀,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在一块的?”

    服务员把菜单递给他,他一手接过,另只手就挥着让人赶快走。

    “在你外面野的时候。”汪曼春踮起脚,抬起身,伸手拧了把明台的脸,“就知道在外面胡闹,都不会帮我看牢他们,养你什么用哦。”

    明台甩开她的手,“这怎么好怪我?他们两个孤男寡男的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要有什么也早就有了,不缺这会儿了啊。”

    他翻起手里的菜单,“不过说真的,我大姐是顶不喜欢你的,你跟我大哥,他跟我大哥,我实在也搞不准我大姐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曼春姐,”他一把拉住了汪曼春的手,“无论如何,你都要把我大哥给抢回来呀,他要是被我阿诚哥抢去了,你以后难道要我管一个男人叫大嫂吗?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

    汪曼春扇了他一脑勺,“胡说八道些什么?赶快回你家去。我跟你说你家的恶婆娘可是回来了,你再在外面鬼混就真的不怕她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行行好,你就不能先请我吃了这顿早餐再教训我?”他一脸委屈地嘟起嘴。

    看着他没个正经的样,汪曼春忽然觉得一本正经坐在这生闷气的自己有够傻。想想连自己都觉得可笑起来,肚子里火也就慢慢消了。她看着咖啡杯里涟漪地棕褐色波纹,“等着瞧,我一定会找人弄死他的。”

    明台的嘴角翘了翘,你要弄死他,可别先被他弄死了。他露出大大地微笑对她道:“你要弄死他可要赶紧了,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哥那人,对外人他向来是翻脸比翻书快,对自家人,他比谁都护短。我真怕你弄不死他,反倒让我大哥先对他心软,那你就真没下手的机会了。”

    汪曼春呷了口手里的咖啡,“你说这话,倒真让我怀疑你们是不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几年的兄弟。青天白日的就敢给我在外面胡言乱语。”

    “我是胡言乱语呀。因为我知道你肯定弄不死我阿诚哥的。”

    汪曼春嘴角冷冷挑了挑,“行,你等着瞧。看我今天不带几个人去大街上把他乱枪打成筛子。”

    咖啡馆的门“哐当”响了一声,一个客人推门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外,径直朝街角的电话亭走去。

     

    梁仲春面前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了电话。

    “喂,梁处,是我。不好了,出大事了,汪处要派人杀明诚呢。”

    “……”梁仲春额头的青筋隐隐浮了起来。强忍下破口大骂地冲动,他问:“你这话听谁说的?”

    对方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我亲耳听见她在一个小咖啡馆里和一个小白脸密谋这件事。”

    梁仲春只感觉抓着话筒的那只手,都快把手里的话筒给捏碎了。

    他在心里狠骂了一句混蛋!终于没忍住脾气把话筒摔回了机座上。

    两个混蛋!他气得把放在面前的文件狠摔了一下,白纸片就纷纷从桌子上四扬地飘落在地上。

    都让他们不要再瞎搞乱搞了,现在搞得他局里上上下下,每个人都人心动乱,到处传的这些什么乱七八糟地鬼话!

    “混蛋!两个大混蛋!去你妈的汪曼春!去你妈的明诚!王八蛋!”

     

    “……喂,听说了吗?情报部的梁处要找人干掉那个秘书处姓明的小子。”

    朱微茵抱着文件,快步从过道上走开。

    哎!她心里在叹气。眼镜蛇呀眼镜蛇,贵圈真乱呀。

    2015-10-16

     

    二十六

    明诚从床上醒了,一下子翻身坐起。才想起来,明镜回来了,明楼被她关在祠堂里罚跪,心里松了一口气。汪曼春再难缠也休想要再接近明楼身边半步。

    明镜今天早上回来的太突然。他派去苏州暗地里跟着她们的人都没传信回来,她一早就站在了家门口。她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在他的计划里大姐还要被拖在苏州延迟两、三天才能回到上海来。

    他瞟着被子上自己的那只手,想起那条藏着摩斯密码的丝带。明楼居然瞒着他在外面还有人。这条狡猾地毒蛇,果然他是大意半分不得。

    他想起梁仲春跟他提到过南田的一个秘密特工,代号“孤狼”,会在最近被召回上海,专门用来对付上海潜伏地秘密间谍。

    那条递给明楼的丝带上写了“眼睛”两个字。

    是在告诉他们,南田的眼线已经安插在他们身边。最近他的身边有出现过什么新面孔?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拉着窗帘的房间里里黑乎乎地。

    终于他从床上起了身。黑暗里,他走到房间立着的衣柜前,脱下身上睡皱的白衬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新的。他刚把衣服穿到身上,就听见有人在屋外拧他房间的门把手。

    “谁?”

    外面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是我,我来看你醒了没,我是来叫你起床下楼吃晚饭的。阿诚,我可以进来吗?”

    “我还没起来。”

    “阿诚,我想和你谈谈。你让我进去吧。”女人的声音楚楚可怜。

    他不耐地皱起眉头,“我没穿衣服,你别进来了。”

    “可是阿诚,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谈谈,你就让我进去吧。”

    他转过头,环顾了下房间四周。“我刚睡醒,起床气重,你先下楼,我等下就下去。”

    “阿诚……”

    “桂姨,你站在他房门口干嘛?”身后,明镜从走廊上走过来。

    她低下头,一脸谦卑道:“大小姐,我来叫阿诚下楼吃饭。”

    “他醒了?”

    正说着,面前的门开了一道缝,明诚藏在影子里的脸看着她们。“大姐,我换好衣服就下去。你们先吃吧。”

    明镜像看不见空气里压抑着的一股怪异,点了下头,拉过桂姨,把她往外推。冰冷着声音呵斥了她一句,“他多大的人了不用你叫。”

    “可是大小姐……”

    “你别说了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不喜欢别人瞧见他身体。当年你对他做的那些,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你居然能狠的下心下得了那么重的手,你不知道那些疤落了痂,密密麻麻布在他背上难看地很。以后他要换衣服你离他远点。你没事别去刺激他。”

    桂姨低着头,一路说着“对不起”。

     

    餐桌上,两个人都吃得闷不吭声。

     

    临近八点,明诚从沙发上站起身,“大姐,我到楼上看看大哥。”

    “看他做什么?”明镜正在想着明台,操心他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

    “我去看看他有没有好好罚跪,是不是在偷懒?”

    她看着他。大的不让人省心,小的也要人操心,罢了罢了。她摇摇头,“你别给他偷偷带吃的。我就是要饿着他,让他吃点苦头,知道知道自己做错了。”

    明诚点着头,背着身,偷笑着跑上楼。

    阿香坐在大小姐身边绣着手上的花,瞄了眼站在屋里的桂姨,又在拿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钟表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没事就回屋里休息呗,那么大个人,直直处在屋子当中,看着碍眼。

    “桂姨,你有事吗?”明镜问。

    “没,我只是担心下午那通打给大少爷的电话……”

    阿香连忙用力咳了几声,明镜脸上已经带起了愠色。这老娘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放下手里的针和线,忙接声道:“桂姨,在我们这家里是不谈大少爷外头的事的。你不懂说话就不要乱说话惹大小姐不高兴。大小姐你别气,桂姨还不熟我们家里的规矩,我明天一定好好教教她。”

    桂姨心有不快地白了眼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佣人,咬牙忍下了这些不甘心。

     

    电话终于在临近十点多的时候又响了起来。

     

    身后,明镜站在大门边扯着嗓子朝他骂道:“你到底是什么个人呀?你小弟到现在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你不担心去找,一个日本人的电话你就急忙忙跑出去?你走,你走,你走了就别给我回来!你看我明天打不打断你的腿!你给我去哪呀?你给我回来!……”

    小汽车一溜烟开出了明公馆。

    坐在后座上的明楼倾前身,笑着拍了下驾驶座前明诚的肩头。明诚对着后视镜里的他笑了笑。

    “我就知道这死小子还有点用的。”

    “那当然了,我们明家养出来的,还能差?”他替他自夸了一番。明楼映在后视镜上的的脸上一番嘚瑟。

    汽车通过关卡,驶进了日本领事馆。

    车子一停下,明诚刚下车,梁仲春就从一旁的人群里走了上来。明诚走到车后座,打开门,明楼就在众人瞩目里,从车里钻出身。梁仲春立刻端着礼貌朝他问好。

    “听说里面死了人,可是你看,他们又拦着我们不让进。明长官,你说说这算什么理嘛?”

    明诚转头就看到人群里站着的汪曼春,脸上正带着一脸厌烦地神情。他的脚就忍不住想迈过去,刚转身就被明楼一把拎住了。

    无视耳边碎碎念着的梁仲春,明楼把明诚拎进领事馆。

    站在门口的日本宪兵二话不说拦下了趁机要混进来的梁仲春。拉着一张凶神恶煞地脸,又一次拿枪威胁着把他赶出了大门外。

    梁仲春吹着冷风,心里满是不痛快地朝面前的日本人骂了一顿。

    他的手下都站在冷风里被吹得直哆嗦,都个个看着他。

    “散了,散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拿我们当自己人,我还不乐意在这呆呢?我们走。”

     

    两人一路从站满宪兵的走廊上走进面前的房间,南田洋子就站在亮着灯的屋子里。房间里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四周也没有看到尸体。明楼走到南田洋子的身边。明诚便散着小步在屋子四周走动。

    四散站在屋子里的其他日本人,并不客气地看着他这个在跟前晃来晃去地中国人。

    “晚宴上发生了这种事,真是让人扫兴和不快。不知道有没有造成损失?”

    “我们死了三个人,一位能力出众的政府工作人员,两位杰出的战士。但是,并没有其它遗失,很遗憾,对方这次冒险潜伏进来,得不到任何好处。明楼先生你不用担心。”

    明楼轻轻笑了笑,“没损失是最好的,南田科长大晚上忽然给我家打电话,说实话我一路上赶过来还都在担心。”

    “这么晚给您打电话把你叫过来,是想和你谈谈最近抗日份子猖獗地势头,他们最近的动作太频繁,气焰未免太过。今天我听说藤田长官给你的办公室打过电话,你好像不在。难道今天没人通知明楼先生回经济司上班,还是说你的身体又不舒服了?”

    明楼笑笑。“让南田科长替我操心了,我很好,只是我家里发生了一点事。一点家务事。不好意思就把工作时间耽误了,让你见笑。”

    南田也笑笑,眼睛看着身后的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整排遮得严实地窗帘。窗帘前站着一个男人。男人慢慢蹲下身来,从地上似乎捡起了什么,塞进了口袋里。

    明楼压低了声音,紧张地朝她道:“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她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明楼。狡猾地男人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她解释道:“我是说我今天请假您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我们之间是相互信任的。我怎么会对你有误会呢?”南田洋子冷冷的笑着,像冷血又无情地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面前明楼的眼睛。

    明楼转开了眼,“既然你这边没事,那我就先走了,看起来你们也正在忙着,我不好打扰你太久。阿诚。”

    身后镜子里的影子朝面前的镜子逼近,视野框在被庞大的黑色吞没时,“他”走出了镜子反射地范围。

    明诚走到他们两人身前。

    他一副忠厚老实地模样站在明楼的身边。

    南田洋子看着他的脸。

    在他们转身要离开这个房间的同时,她对他道:“明诚先生,我感觉我们之间好像变得陌生。”

    明诚停下脚步转过身,“我想那是南田科长你的错觉。我们一直都保持着陌生,并没有亲密过。”

    “原来如此。再见。”

    “再见。”

     

    明楼走出房间,脸上挂着一副怒容。

    肯定又有什么事惹到了他大少爷脾气。明诚心里暗暗地想。

    他们两个走下台阶。他给他打开后座的车门。明楼坐进车里,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他推上了面前的车门,朝驾驶座走去。拐过车头时,把口袋里的东西悄悄丢进旁边地草丛里。

    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

    明楼冷着声音跟他说了声“开车。”明诚对着后视镜扯了个皮笑肉不笑地嘴角,发动了汽车。

     

    南田洋子看着面前的汽车远去,彻底融进了一片夜色里,才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高木站在她身边,“手表不见了。”

    “我知道。我看见它被人捡走了。”

    “……”高木站在她面前。她忽然很不耐烦地看了这个木头桩子一样的男人一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就直接说吧。”

    “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手表本来就不是掉在这个房间里的,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把它放在那,又让人捡走它?”

    她笑了笑,“它本不在那里。现在有人捡走了它,当然是别有所图。我就是知道我告诉你你也是听不懂的,我才会懒得和你解释。”

    高木皱着眉头。既没有走开,也没有跳起来和她吵。他只是一声不吭跟个木头似地处在她面前,让她看的心烦。

    终于,他还是开了口。他把他的一只手伸过去,“那么,这只耳环又是谁的?”

    灯光里,镶嵌着钻石璀璨的一只白金女式耳环就躺在他厚实地手掌心里。

    南田看着它上面被灯光映照得闪闪发光的钻石。心里只感觉自己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感觉那个男人很特别。孤狼的信上写着:明诚可利用。他当然可利用。这种随随便便满大街一抓一大把地小人,哪里不可利用,只是没有半分利用价值而已!

    她迁怒地朝面前的男人道:“把它送去还给汪曼春。”

    高木看着手里的这只女人耳环,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它又和汪曼春有关系了。

    南田洋子已经从他面前走出房间。

    他握着手里的这只莫名其妙地耳环。满心愠怒地想,难道就没有人可以出来给他把话说个明白了吗?

    2015-10-17

     

    二十七

    明楼坐在汽车里,朝面前的人开口道:“刚才你捡了什么?”

    明诚手里握着方向盘,一边开着车,一边迟疑了下,回答道:“手表。明台从你那要走的那块手表。”

    “你难道就看不出来,那块手表是故意要放在那里等人拿走的?”

    “哈?”

    “别停车。后面还有他们的人跟着。”

    明诚手握着方向盘,略疑惑了几秒钟,就明白了明楼话里的意思。嘴角带起了一挑笑,“原来她还会玩些这种小把戏的。”

    “而你手贱还去捡了。”

    明诚听了,脸上一副不乐意。他玩他的,干嘛要个南田洋子出来多掺和一脚。真没意思。

    “我错了行吧。”

    “知错又不悔改,认错有用吗?”

    “你不就心痛你的小情人,想让我放汪曼春一马。大姐可是回家来了呀,你信不信她再抽你一顿?”

    明楼前倾身就扫了他一脑瓜子。明诚“哎呦”一声,就把车子停到了路边。

    明楼一脸责怪道:“你干嘛呢?”

    “吃宵夜。”说完,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明楼也跟着从车里下来,一起坐在路口的一家馄饨铺前。明诚要了两大碗馄饨,一人一碗。

    他们的车停下不久,后面也有辆车远远地停了下来。车里的人下车,站在路灯旁点了根烟,抽着。

    明楼闻着灶台上热馄饨飘来的香味,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说真的,从一大早起闹腾,闹到现在他还没吃上一顿,晚上小王八蛋给他顺了一个贼小贼小的苹果。他怀疑那是明诚故意整他的。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他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热汤。

    明诚看他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就把自己碗里的馄饨拨两个给他。自己没吃多少,就是占着那大碗不放手。

    过了一会儿,馄饨铺里渐渐多了一些客人。停在路口那辆车也悄悄开走了。

    明诚看见走进馄饨铺里的一张熟面孔。

    “呦,李秘书。和女朋友约会看电影回来呢?”

    李秘书一脸兴奋正准备朝明长官和明秘书打招呼,就先听明诚喊了自己。他走上去,“没有,没有。我自己随便逛逛。你们两位怎么会在这里吃馄饨?难得呀难得。”

    “是挺难得,这几天我家先生请了病假,我也没空在办公室里呆着,原本是改天想找你聊聊天的,今天我们撞到一块,正好。”

    是挺好,是挺好的。他脸上带着笑,正准备在这桌空位子上坐下。

    明诚道:“听说你追求过76号的汪处长啊?”

    李秘书的脸立刻就僵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那吃馄饨的明长官。脸上硬是挤了半个笑容,朝面前的男人道:“明诚先生听谁说的?是误传吧。”

    “是我误会最好。汪小姐,是那种适合身上撒法国名牌香水的女人,跟你那种身上带着中草药香包的女朋友是不能比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恐怕以你一个秘书半年的工资都未必能买得起一张机票飞去巴黎给她买盒现做的夹心巧克力,小说里的那种罗曼蒂克你做梦想想就可以了,何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硬要自不量力和大人物比?你听的懂最好,听不懂我们走着瞧。”

    “说什么呢?看你把李秘书吓的。”明楼抬了下头,说完这句,又低头去吃馄饨了。

    李秘书干站在那,脸皮再厚,也实在忍不了继续被明诚满嘴嘲讽。他朝他们点点头,算打过了招呼,找旁边桌子的一张空位子坐了。

    明楼摇了摇头。明诚转回身,又把碗里的馄饨挑了两个到他碗里去。脸上一副春风得意劲。

    明楼笑着把一只手从桌子底下递了过去,搭在他大腿上。明诚看了看他。明楼的手指沿着他裤子布料的纹路往上走。

    明楼一脸平静吃着馄饨。明诚的脸上渐渐有点按耐不住,终于把手捂在了嘴巴前。他知道明楼在逗他,但他并不讨厌被挑逗地感觉。他现在真想一口就吞了面前这个人。他要让屋子里那床白被单,让明楼和它,都在他身下被揉满褶子,压出皱痕。

    李秘书低头吃着馄饨,忽然把脸转向他们那边,就见明诚脸上一片娇色地表情,让他“噗”地一口就呛到了自己,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呸,什么名门望族,就是一群斯文败类。他一脸气愤地端着碗把脸背过身去。免得自己被恶心死。

    蒙头吃了大半碗,他终于想起他这趟出门的目的,赶紧又把身体转了回去,隔壁的桌子早就已经空了,停在路边的车也被开走了。他一脸气恼地把筷子丢在了桌上。

     

    车子在院子里停下,明诚的手放开方向盘,摘掉了手上的手套,挤着座椅中间的缝隙,就扑到后排车座前。他一把压在了明楼身上,不顾一切地去亲吻啃咬他的嘴唇。舌头上带着清汤馄饨地味道。

    他的手伸进他的外套大衣里,恨不能一把就扯烂了它们。却又担心起自己手劲大了,不知分寸会弄疼了他。他耐下性子吻着明楼,明楼放在他胸口的手隔着衣服布料揉得他心底蠢蠢欲动。他享受着他手指或轻或重抚过身体的感觉。吻着吻着,心里一团火慢慢燃起来。他忘了白天那些不痛快,忘了梗在心上那些刺,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是追逐着面前这个人,拥抱这个人,亲吻这个人。

    车窗被人敲了几下,明诚从明楼身上抬起身。路灯的照明里,透过窗前那层白色的帘子,他依稀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他有点犯迷糊,不明白自己窗外为什么会站了个人,三更半夜来敲他的门。

    明楼推开身上的明诚,坐起身,整理了下领带。推门下了车。

    “阿香,你怎么还没睡?我大姐睡了吗?”

    “刚睡下呢。她担心了小少爷一个晚上。当然也担心大少爷你。大少爷饿吗,要不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吧?”

    “不用,路上我吃了点,你早点回去休息,不要把我大姐给吵醒了。她今天也才刚从外面回来,舟车劳顿估计也累了。”

    “可不,今天家里给姓汪的一闹,大家都累了。咦,阿诚哥怎么还不进来。”

    “他要停车。你不用管他,自己去睡吧。”

    “那大少爷也早点休息。”

    明楼站在客厅里,看着阿香走进一片乌漆抹黑中,然后黑暗里听见一声很轻地关门声。车子还停在院子里,明诚还是没有走进来。

    他叹了口气。家里大姐既然已经回来,即便他宠着惯着这小子,他也实在没胆在明镜的眼皮子底下胡来。哎,今天就这样洗洗睡了吧。

    黑暗里,他用拇指抹了把自己的嘴唇,苦笑了下,朝二楼走去。

     

    明诚坐在车子里,呆呆地看着前面那排挡风玻璃外的黑夜茫茫。直到有人又在敲车窗。他转过头,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路灯下,桂姨站在他面前,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衣裳不整。他看见路灯下她的脸就感觉累了。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不想说,什么都不做。

    他们站了一会儿,面前的女人拉了拉肩头的披风,似乎想起来要把它给他,又从肩头拿下它,要把它披到他身上。他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殷勤。

    女人只好把围巾抓在手里,跟他一起站着,吹着迎面地冷风。

    终于她冻得受不了,开口哆嗦道:“阿诚,你和大少爷到底是怎么了?”

    连她说话的声音落在他耳里都变成厌恶流进他的血管里。

    “我和他怎么样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吧。大小姐既然肯收留你在这,你就尽好一个下人该尽的本分,家里不是你该问的,不是你该管的,你就不要插手。我今天很累了,我不想和你说话。”

    说完,他甩下她朝花园里走。

    “你这样会感冒的,你跟我回屋里去吧。”

    “我说了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他朝黑暗里走着,直到身边的风把空气里所有女人的气味都吹散了,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夜色里,随风摇摆地景观树。想:他应该走回去,走到那个女人面前,一把把她掐死。他可以在这院子里挖个坑,把尸体埋在下面。等到院子里的花开时,它们会把埋在土里的尸体当成养分吸收、长大、开出灿烂无比地鲜花。那些花在这个院子里年复一年地盛开,就算它化成森森白骨也没有人知道它被埋在这地下。

    他冷冷笑着转过身,面前二楼亮起的那片灯光映在他眼帘上。

    他看着它,就像明楼也正站在窗前看着自己一样。他站在那片光明里,指引着此时此刻黑暗中的他。他就想起了这个人对未来的憧憬,他说,只要我们这一辈人付出了努力和牺牲,日本人总有一天是会被中国人从这片土地上驱逐出去,战争总有一天会在我们面前消失。我们的后代会自尊、自爱地活在一片自由地天空下。会越活越好。每个人都会幸福、快乐。生活里再没有恐惧、死亡和担惊受怕。没有被人杀害,也不再有杀人。

    他既不相信它的真实,也不坚持它是虚假的。他只知道明楼如果说那就是将来,那它就是他想和明楼一起看到的将来。

    明楼追求地,努力为之奋斗地,渴望而坚持不懈地一切,只要是这个人认为对的,它们在他眼里必将是最好的,也就是他的希望、他的梦想和他的追求。这世上十全十美地事本就没有,单只明楼的存在,已让他的世界变得美丽。如果这个男人说将来的世界会变得更美好,那就让这个未来变成他们共同的追求吧。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片灯光,直到黑暗里,他把它们都熄灭了。

    他抖了抖被风吹冷的身体,朝屋里走。他身旁静悄悄地。

    他轻手轻脚爬上楼梯,走到明楼卧室前,朝紧闭地房门说了句晚安,然后又朝房间相反地方向走去,直直走进走廊深处他自己的房间。

    2015-10-17

     

    二十八

    明诚背靠着茶水间的墙壁,打了一个哈欠。手里的咖啡沾在舌头的味蕾上散着苦腻,困倦没减多少,反而胃里透出阵阵恶心。

    李秘书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靠窗的男人一眼似乎也当没看见,走到泡茶的柜子前,把隔夜的茶叶渣倒在水槽里,又从茶罐子里抓了把新茶叶。看起来是还在记恨昨天晚上那几话的仇。

    不过那也不关他什么事,明诚端着咖啡轻轻往嘴里送了一口。

    好像飘在空气里的咖啡味惹到了他似的,男人忽然又把新泡的茶叶倒进脚边的垃圾筒里,从柜子里拿出装咖啡豆的罐子,也捣鼓起咖啡机给自己冲了一杯。

    明诚靠在墙上闻着他那边飘来的咖啡香味,漫不经心道:“今年的海棠花开得挺好。一朵朵地蛮漂亮。”

    他抬头朝明诚往外瞧的窗口看了一眼,并不客气道:“那是樱花。”

    明诚耸了个肩头。

    李秘书低头喝了口咖啡,兴许是感觉自己泡得还不错,脸上多了点颜色。转眼又一副高兴的模样。

    傻冒。明诚在心底冷哼了一句,朝着窗外自言自语了句,“撒库拉哇轰多尼K咧雷哒。”

    “桜は本当に素晴らしいです。”他满脸不屑地接道,什么破掉牙的日语。不会说还装懂行。……

    ……

    他僵着脸转过头去看了看靠在窗户边的明诚。明诚好像并没有听明白他刚才说了什么的样子,正一副矫揉造作地呷着手里的咖啡。

    他站在那里忽然很不自在。

    明诚放下手里的咖啡,从背靠着的那面墙前走了过来,越过他呆站着的身体,走到水槽前,把手里喝剩下的半杯咖啡倒进水槽里,打开水笼头清洗干净了杯子,把它搁回柜子里去。

    李秘书看着他的背影越过自己走出茶水间,终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应该是没有听懂他刚才说的那句话。

    他满脸厌恶地倒掉了手里还没喝完的咖啡,拿着空水杯走出了茶水间。

     

    明诚在秘书们的办公桌前一个个交代了今天要办的事,走到了李秘书的办公桌前。李秘书看着这个表面风光,背地里靠献媚对主人邀宠的男人,一肚子的看不起。

    明诚对他笑笑,“李秘书你刚才说的那句日文发音真标准,一口标准地京都腔,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日本人呀?”

    办公室里的人都停下手头的活,盯着他们看。

    他的脸上发烫地好像血都要滴下来。扯着脸皮生硬地笑道:“我那哪说的是什么京都腔呀,只是在学校里曾经学过一点日文,皮毛,皮毛。我是中国人,你们不要误会。我真是中国人。”

    明诚嘴角翘翘。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汪曼春的声音。

    “师哥,听说你今天来上班了!我来看看你。”

    大门口女人的身影便朝里面办公室的门一路直冲过去。明诚甩下跟前的李秘书,转身追着汪曼春的脚步,也往明楼的办公室赶。

    秘书们各自站在原地,看着面前那扇打开又关上的大门。掩不住满眼的好奇。

     

    明楼坐在沙发上,印堂上泛着锅底灰色。

    汪曼春坐在他右手边,一副小鸟依人样靠到他怀里。“我原本想买一束花的,又怕别人在你办公室看到它,说三道四的。晚上我预定了一家餐厅,我们一起吃顿烛光晚餐好吗,师哥?”

    明诚的胳膊从左手边伸过来,搂过了明楼右边的腰,把他硬拽到自己这边。“我家大姐在家,我大哥今天要回家吃饭。这是我们家规矩。谁不守规矩是要挨家法的。对吧,大哥?”

    “你们不挤吗?”趁着汪曼春又要粘上来,明楼一把甩开了左右这两个,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身。两边那么多空位子,非要三个挤在一块,有病吧这是?

    剩在沙发上的两个人,相互朝对方冷哼了声,各自把头转向另一旁。

    明楼头疼地把手指往脑门上拍了拍。

    他总归是忍下了脾气,放低声音问:“曼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汪曼春一手捧着一边脸颊,对着明楼,甜甜地笑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我就来你办公室见你了呗。”她转过头去,拉着脸对明诚道:“你这么空,不用做事的?我师哥付你工资就是让你来这当少爷的吗?”

    明诚把两个手往沙发后背上左右一伸,把背一靠,一脸满不在乎道:“我这个私人秘书的本职工作就是照顾我家大少爷。我家大少爷在哪,我就跟在哪。没办法,我领公资吃饭,总要恪尽职守,认真做事,要是和某人一样,玩忽职守被炒了鱿鱼,难道让我家大少爷养我一辈子?我是不敢跟汪小姐你比的,你上班时间在外面东逛西逛的,反正是没人敢议论什么。你是谁呀,你可是76号的汪处长,我们平头百姓得罪不起。”

    “你!……师哥,你家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你管教不管教他?”汪曼春气得一指指向明诚的脸。明诚伸过右手去抓她那根手指,气得汪曼春又把自己的手收回来。

    明诚又朝她挑了挑嘴角,“管教什么呀,这里可是政府办公大楼。做正经事的地方,不是在家里。你一天到晚没事净往我家先生的办公室跑,这里又不是你的76号,搞得我们经济司是你家客厅似的。我们先生是有正经事要忙地,没空在这里跟汪小姐你谈情说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家明长官放着上海经济不管,就知道泡女生。传出去名声多难听呀。”

    “行了,你们两个都别闹了。”

    明楼刚说完,明诚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认真道:“好的,我现在就请汪小姐出去。不打扰先生工作。请吧,汪小姐。”

    汪曼春气愤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明楼只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明诚朝身边的汪曼春努了个嘴。

    汪曼春从沙发上抓过了自己的皮包,朝明楼撒娇道:“那今天晚上呢?”

    “再说吧。”

    “没空。”

    汪曼春狠瞪了他一眼,往外走。明诚举着手朝着面前的空气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不嫌烦人地又跟了上去。

    明楼站在办公室里,只一个劲揉着太阳穴。

     

    “汪小姐,我送送你。”在身旁围观看热闹里,明诚叫住了走出办公室的汪曼春,脸上带着一抹多情的神采。他走到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外套,替她穿上。

    身边那些人看得有些糊涂。明长官的女朋友什么时候和他的秘书这么亲密起来?

    汪曼春满脸笑盈盈朝他说了声“谢谢”。

    “你的耳环新换啦。很衬你的新发型。”

    “谢谢,你的领带也很漂亮。”说着,她用手指勾了下他衬衫领子间的领带。

    “明先生选的。”

    “我师哥的眼光一向很好,上次他送我的珍珠项链我也很喜欢。”

    他贴到了她脸旁。“那是我替他挑的。”

    汪曼春反手就摔了一巴掌在他脸上,火冒三丈地往外走。

    “看什么看?干活去。”他朝身边的人不客气道。

    陈、李、刘三位秘书也立刻从站成一堆里,各自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明楼看着明诚端着一杯咖啡进来,一边脸颊上还留了条指痕印。他摇了摇头,“你何苦去招惹她呢?”

    他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把咖啡放下。“她要是一脸呆滞,半天没个反应,我才懒得逗她。”

    他又是叹气地摇摇头,忽然一把拉过明诚的衣领,狠狠吻住了他的嘴唇。

    明诚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热吻。

    明楼放开他,“去找梁仲春吧,要几个人,去大街上把明台带回来。”

    明诚也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早说,刚才我就搭汪曼春的车一起过去了。”

    “办正经事,别胡闹。”明楼严厉地警告道。

    “知道。”拉了拉衬衫领子和马甲前襟,往前走了几步,明诚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对明楼请示道:“上次我可是跟梁仲春说我们家小少爷给人绑架了。”

    “行吧,那就让他吃点苦头。记得,今天一定要给我把他弄回家去,不然大姐收拾我我收拾你。”他用手指指了指面前的他。

    明诚笑着朝他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乖乖听进去了多少。

    2015-10-18

     

    二十九

    明台等在房间里,他不知道那条毒蛇又找他什么事,兴师动众地还特地在今天的商报上给他留了信息,约他来这里碰面。

    最好是谈十万火急地事,别浪费他的时间。他最讨厌就是等人。

    身后忽然“碰”地响了一声,他猛回过头,就看到明诚一脚踹开房门往里走。他刚想说你这样也太夸张了吧。迎面走来的明诚朝他道:“跟你交代的东西带了吗?”

    明台立刻转过身去,把放在床上的一大截粗麻绳递给他。就见他从袖口拔出一把锋利地匕首,割了他手里的绳子一刀,绳子断开长短两截从明台的手上落到脚边。身后的房门外有一片杂乱声。明台有点疑虑,问了句:“怎么回事……”

    明诚道:“咬紧牙,别咬到舌头。”

    一个拳头就飞到了他脸上,把他打得满眼只冒金星。他往身后踉跄地退了一步,耳边是明诚悲切地大喊他名字的声音。

    “明台!”随着一声,又是一拳头砸在他脸上。他简直就跟被疯子拿砖头砸了似地,明诚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原本他还想着反击,奈何失了先机,被这个疯子按在地上一顿痛揍,只揍得他没半点反手的余力。

    身后一群人踩着皮鞋冲进面前的房间。就见明秘书手里抱着两眼翻白的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脸被打得跟猪头一样。要不是明家的管家喊得那副撕心裂肺样,谁要能认出这人是明楼长官的小弟,那还真他妈的不容易。

    明诚抱着怀里的小少爷,朝手下喊道:“去叫救护车!去给我把这间旅馆掀个底朝天!我要把这班该死的混蛋直接丢进黄埔江里喂鱼!今天要是不抓到人,你们也不用再在76号混了!直接给我滚蛋!”

    他转头看着怀里的人,眼角隐隐泛起泪花。“小少爷,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不是要让我们大姐心疼死。哥替你报仇。你撑着,我带你去医院。哥一定帮你把那群混蛋弄死。”

    说着,他一把抱起了不省人事地明台,从面前站着的人群走出去,一副心急火燎地送明家小少爷去找医生。

     

    明诚翘着二郎腿坐在梁仲春办公室的沙发上。

    梁仲春手拿着热水瓶给自己的宽口水杯冲了些开水。他把木头塞塞回热水瓶口,朝明诚坐的沙发走去。

    “下午那家旅馆的老板、伙计,我们的人都查了。是真不知道绑你家小少爷的人是谁。那间关着你家小少爷的旅馆房间,入住名册薄上登的是小少爷自己的名字。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看你们家这小少爷吧,不会原先就和那些绑架他的人是一伙的吧?”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家的小少爷,在外面和三教九流地混在一起,假装自己被绑架,向我们家讹钱,骗赎金?他可是在国外喝过洋墨水,别把外面丢人现眼地那一套放我们明家身上。我们明家家教严着呢。”

    梁仲春咂了下嘴。还家教严。家教严能教出你这个德性的?家教好地都给赤匪拐去延安了。

    “这样吧,对方的股东呢,在上海也算和你明家有交情地。他们也不愿意把这个事闹大,旅馆查封了一天就一笔损失,他们愿意拿钱跟你们私了。要不你和你家明长官商量商量,价钱要是谈得拢,就让人家赔你们小少爷一笔医药费得了。毕竟大家都是在上海做生意的,该给的面子、人情总不好推干净吧。”

    “我说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到我跟前当说客的?那我家小少爷被人打成那样,我明家丢的面子总要讨回来吧?那点医药费值多少?你不知道我家明长官比起钱更好面子呀。”

    梁仲春甩了他一脑门子,“等上海的小报登满你家小少爷勾结绑匪骗自己家里的钱你们明家的面子就好看了?你家小少爷是什么德性我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明诚不快地白了他一眼。“好吧,看在我和你称兄道弟地份上,我今天就把这面子卖给你,下不为例啊。”

    “你让你家那宝贝少爷下次少干点这种蠢事,算我倒贴给你好了。”梁仲春端起面前的茶杯猛灌了一口。

    明诚从沙发那头,挨近到他这一头。凑着他耳边,笑着道:“帮我做件事呗?”

    听着就没好事。梁仲春朝他甩甩空着的另只手。

    “帮我弄死个人。”

    梁仲春拿开面前的茶杯,差点呛到他。

    “你拿我这当什么地方呢?还弄死个人,我正经地政府机关呢。去、去、去,要弄死谁,你自己找人做,别弄脏我这里名声。”

    “我秘书处那个李秘书。”

    梁仲春转头看着他,到底听不听人说话呢?

    “那小子跟我大哥抢汪曼春。”

    “那关你什么事呀?他把汪处抢走了,你们家不正好省心。再说了,他要抢,那汪曼春也要肯的。你少给我找事,我告诉你,姓汪的放过话,她这辈子就只准备嫁给你们明家的大少爷。当她的明太太。”

    明诚把手肘靠在沙发上,斜着眼看着他。“我和汪曼春斗气,那是我们两个的事。谁要自不量力插到我们中间来,我可不跟他客气。对方要是比我强,比我家先生更好的,我输得心服口服,他一个小小地秘书,也配对汪家大小姐有非分之想。简直是在拉低我地档次,拉低汪曼春地品味,恶心人。”

    “你才恶心我呢?喔,人家就对姓汪的想想,你就要弄死他。他这还没得罪你呢,谁要是得罪你是不是都别想活了。你哪来的这些土匪霸道呀?我真怀疑你这个是不是有毛病?”

    明诚对他笑笑,“你还真没说错,我的坏毛病可严重的很。”

    梁仲春扯了下嘴角,都懒得和他说笑。“那家伙是什么背景,你要找我的人下手?”

    “可能日本人那边的吧?派在我家先生身边当眼睛用,听说他以前还跟过汪曼春。你这里有没有也被人安了眼线。我们私底下做的那些事,你最好给我把眼睛擦亮点,别到时候让人抓住把柄,拖累了我。”

    梁仲春便一脸严肃地坐在那沉思起来。搞得无人搭理地他一脸地无趣。

    他站起身,“我回去了。”

    刚朝门口走了几步,明诚忽然又回过身来问了句,“对了,朱小姐是谁?”

    梁仲春在想着这阵子他身边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手底下的人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一时对他问的这个“朱小姐”也没半点头绪?

    “哪个朱小姐?”

    “就是明董事长回来那天,往我家送了捆柴火的。”

    梁仲春皱了皱眉头,“到你家卖柴的我怎么知道?”

    明诚叹了口气,明显一脸失望地走出了梁仲春的办公室。

     

    明台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面前的明楼。

    明诚下手是真狠。明楼心虚地想。看来王天风来上海惹了他的气,他都算到明台的头上了。

    他有点想叹气。真是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明镜叫阿香煮得那锅鸡蛋个个都已经剥得干净雪白。她从门口走进来,走到明台床前,拿起阿香端在手里那个小脸盆里的一个鸡蛋,心疼地覆他脸上的淤青。明台吃痛地“嘶”了声,又像生生割了她身上一刀肉似地。

    明台受着这份痛,越看站在床边的明楼越来气。

    “姐,你总算是回家了。你不知道大哥对我有多狠心。人家绑匪找他要钱,他摔人家电话不给,他们就把我打了一顿。姐,他还是我大哥吗?他要钱不要我的命呀。”那带哭泣地声音简直把两个女人的心都哭软了。

    明镜从床上转过身,狠狠站起来。明楼忽然捏紧拳头也想上去给他来一拳。

    “大姐你听我说,我电话是摔了,可钱我也让阿诚送了呀。人家是不要钱要我跟阿诚的命。我们家的那辆小汽车都炸成废铁了。我怎么不着急他的小命。我都差点为他丢了我自己的命了。你可千万要信我呀,大姐。”他简直是摸着自己的胸膛在向她发誓。

    明台在他们身后“哇”一声哭了。“阿诚哥那小气鬼,人家明明开口要五十万,他硬给打了折扣就给二十多万。你说他们这是大街上卖白菜还是买我的命呀?见过抠门的没见过比他更一毛不拔地。他们嫌钱少就毒打了我一顿。大姐你看看我这脸是不是被打毁容了呀?我还没女朋友,没娶老婆,没成家呢。”简直就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呀。

    明镜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阿香,晚上不要给阿诚饭吃了!”

    阿香乖乖地“噢”了声,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地大少爷。

    明楼心想,你没事看我干嘛呀。就听明镜在耳边道:“大少爷的那份也不用了。”

    “哎,大姐,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明镜拿着手帕的手指指他,“阿诚是你的人,他有错,你就该跟着罚。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不就是给你带坏的。还顶嘴,是不是又想跪祠堂啦?”

    明楼简直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他才是明家亲生的,怎么就还不如两个捡来的。简直说出来都是眼泪呀。

    2015-10-19

     

    三十

    上次他大哥跟他说,他每个身份都被明诚盯得死死的。现在,这位明家的管家,军统上海站情报科少校副官,新政府经济司财务顾问明楼长官的助理秘书就站在他面前,他只感觉他大哥何止是被盯得死死地,简直就是被明诚压得翻不了身才对。

    身前的男人忽然在他床头坐下,明台裹在被窝里的身子下意识就朝床那头挪了挪。明诚不满地挑眉看了他一眼。

    他也不想表现的这么没出息,实在是这次亏吃得太大了。这家伙简直丧心病狂到了极点,打人还专门打脸。明台想,毒蛇不就他长官吗?现在都在自己家里了,还装腔作势摆谱地让自己副官给自己下达任务指令,要不要这么装逼呀?

    他嘟起嘴道:“你来干嘛?我大哥人呢?有什么话他干嘛不当面跟我说?”

    “家里头有眼睛,他不能暴露了自己在军统的身份。你以后在家自己说话也要小心,以免露了破绽。”

    毒蝎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问:“那个人是谁?”

    “阿香。”

    “绝对不可能。”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说阿香如果是潜伏地敌人……就看到明诚的眼角在偷笑。

    “……你在耍我?”他一脸火大地看着他。

    明诚的嘴角翘翘,“看起来我们的小少爷还是有脑子的。遇到事情还是自己有判断能力的。”

    明台跟着“呵呵”了两声,这人简直就两个字:“无聊”。

    明诚从上衣内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他本着脸接过,看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

    “这是大哥办公室那我们秘书处的一个秘书,实际上是替南田洋子在做事。以前他是南田用来监视汪曼春的,现在被调派到我跟大哥身边监视我们两个。”

    “他是个日本人。”毒蝎把照片递回到明诚跟前,“上次我去日本领事馆探路,差点就栽到他手里。作为一名间谍他虽然算得上机敏,终归还是差本少爷一点。”

    明诚听他自夸都不带脸红,嘴角就跟着轻扯了扯,把手一推,又把面前的照片推回到毒蝎面前。“那最好,把他干掉。”

    明诚就坐在他床上,手撑着床单两边,翘着腿,背对着他,面朝着房间那扇紧闭地房门。用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道:“你引他到大街上人多的地方,制造混乱,做掉他。然后混进人群里脱身。”

    明台听完也跟着轻扯了扯嘴角,“你说得轻巧,他要是调一队日本人,或者76号里的人来,把大街上所有看热闹的人都给抓了,我跑到他面前去,我不是自投罗网吗?”

    “那是你的问题。你是行动组组长,要怎么完成任务你自己不会动脑子?我才刚夸了你有脑,你脑子丢哪了?”

    小人!明台把手里的照片收起,满腔气愤地夹到枕边放着的一本硬面精装书里。

    这就是典型地小人得志。

    明诚扯着嘴角看着他笑道:“这家伙是汪曼春的头号爱慕者。在外头,汪曼春是大哥的情人。他对大哥,对我们明家,简直是当成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可是明家的小少爷,你既然已经跟他打了照面,他肯定会咬住你不放,总有一天会在人堆里把你揪出来。与其留着他这个隐患,不如尽早除掉。你自己看着办吧。明堂哥过两天要请一个女明星来替他的明家香新品发布做宣传,是个人多可以浑水摸鱼的机会,你自己制定一个行动机会。”

    他从他床边站起身,忽然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明台一脸紧张道:“你想干嘛?小心我喊人呀。”

    “我最近才让阿香把大哥养得长肉了些,怎么这两天搂起来手感就差了点。我可警告你,再在大姐跟前胡言乱语,重伤、造谣我家先生,我保证让你走在大街上被人再打一顿,打得大姐都认不出你来。”

    明台搂过身边的枕头,抱在身前。“我也警告你,你再这么威胁、恐吓本少爷,我跟我大哥说去,让他先教训你一顿。”

    明诚冷笑着朝他挑了挑眉眼。“这家里,大姐可舍不得对我动手。有桂姨这个外人在我们家里晃荡来晃荡去,她心里只怕满是对我的愧疚。你以为我和汪曼春在外面闹得不可开交,她会怪我呢,还是责怪大哥把我带坏了?你别忘了你这个小少爷现在还是我家明长官的下属,有什么任务,你还只能跟我单线接触。你在我手里蹦跶不起来。毒蝎,我炸了你蘸醋吃,你信吗?”

    明台一把扑倒在自己床前,拳头擂着床铺,“老子不干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个个都骑到我头上,我的未来还有个什么盼头呀?”

     

    门铃响了,阿香急忙忙地从厨房里跑出来,脱下围裙去开门。

    大门外站着一个穿白护士服的少女,手里捧着一束粉色地香水百合花。她脸上带着浅浅地微笑,一副清纯让人想到教堂壁画上的天使。阿香微微泛起脸红,她真是一个连女人看了都要自叹愧疚地美丽少女。

    “请问你是?”

    “我姓于,是医科院的学生。前阵子我们一帮同学在街上发传单,明台少爷为我们预防病毒宣传的公益活动捐了一笔款。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他被人绑架的新闻,都很担心,所以就推选了我为代表,来看望他。请问,我能见见明台少爷吗?我想把这花送给他。”

    她的声音好听地仿佛迎面吹过了一阵花香。阿香忙把面前的门让开给她。热情道:“他在的,他在的。”

    前阵子小少爷回家说过他在追一个女孩。如果是这么漂亮的于小姐,那小少爷大把大把挥霍的钱就算没乱花了。阿香满心里乐呵着,这姑娘,大小姐见一眼,肯定也是满意,喜欢的。

    她们两个走进屋里,厨房里传来锅子烧开水的声音。阿香指了指手边的楼梯,“于小姐,你自己从这楼梯上去。右手边第二间。”

    女学生朝她轻轻点了下头。她便急忙忙朝厨房赶。她有个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她。不过这么漂亮可亲的小姐,只要见过,她肯定就记住了。

    白衣少女踩着轻盈地步子,手捧着鲜花,浴着光般朝台阶一级一级地走上去。

     

    明诚打开面前的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口。他微眯了眯眼睛,就听身后的明台跳下了床。

    那女人道:“哎,你别下床呀。”说着就把花往明诚身上一扫。明诚接过了她手里的花,给她让开了路。她就一路直走到明台的床前。

    她看着明台的脸,“啧啧”了几声,然后心疼地伸出手指想摸摸他。又怕青肿没消,弄疼了他。

    明诚随手关上门,走回屋里。随便把花插到了一只空瓶子里。就双手抱臂打量起屋子里的这个女人。

    明台对着他的脸,皱了皱眉头,一把把身前的女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原是想把她拉到身后的,可他跪立在床上的角度不对,于曼丽就软软歪倒进他怀里。既然抱都抱了,搂也搂了,他只好硬气地继续搂下去。

    “我警告你,别乱看乱瞧的。她是我女朋友,你给我少打她的主意。你不是已经有我大哥了吗?还有个汪曼春给你逗着玩。你别太贪心。她是我的。”

    于曼丽听着这话,在他怀里,一个劲开心地点着头。

    那女人的花痴劲总感觉和他最近碰到的谁一个样,真没意思。明诚耸了下肩,走到门口,打开门,又朝屋里的明台“拜拜”了一下,才算识相地消失在小少爷的眼前。

    明台放开怀里的于曼丽,带着责怪道:“你怎么到我家里来了?”我这家现在可是龙潭虎穴,随便踏入不得的呀。他这心里是一个劲地在叹气。

    “我等你大姐出门了我才混进里的。谁让你出门跟人接个头,就没了消息。我着急担心你不行呀?”

    “我知道我让你们担心了。可谁让毒蛇是我大哥。他被人盯得紧,害我这个小弟也一举一动被人盯着。我又不能随便打电话回去,我怕电话被人监听。”

    “是我担心,姓郭的才没空理你。他忙着给他家的小明星情人拍照片,还要和人家甜言蜜语,你在他心里算个老几呀?”于曼丽不客气地嘲讽了他。明台想,这人怎么和明诚一个德性。呸,谁跟那家伙一个德性。她比他可可爱多了。

    “家里没事吧?”他又坐回了床上。于曼丽也在他床边坐下。他从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果里给她递了个苹果。她接过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像个孩子,把搁在床前的两只脚踢着玩,然后一脸好奇地打量他的房间。

    他想起自己身边有大姐,有大哥,还有那个讨厌的阿诚,又想到她,心里有种闷闷地不好受。

    在军校的时候,他说过要带她回家见家里的人。

    他伸过手,握住了她搁在床上的手。她回过了头。

    明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等我们把日本人赶出中国,等抗战胜利了,我把你介绍给我大姐。她是个很好的人。真的,你会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你的。”

    她枕着他的肩头,甜甜笑道:“会的,我们一定会等到你说的那一天的。”

    明台握住她姣小的肩头,把她的脸转到自己面前。“我们两个都说定了。谁都不准食言。”

    他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朝她伸出一根小指。她看着它。笑着用小指勾住了明台的。

    “我会等着这句承诺实现的。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明台露出苦笑。后面那句话应该是他的台词呀。

    2015-10-21

     

     

    诚楼伪装者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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