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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据说,人的一生会有无数个后悔。
当他被卡着脖子,似乎就要眼睁睁被这只钢铁不催的手掐断气的时候。他想他就要死了。也想到了,既然他都要死了,娘西匹的,为什么他没在死前跟姓韩的挑明。
在接下去那一秒里,他抄起手里刚够着的不知什么东西就往那孙子脸上砸去。
那只手在他脖子上缓了缓,一口空气吞进肺里,死跟求生都激励了他。
在脖子上的手再一次收紧时,赵馨诚一膝盖顶上了他的裆部。这一招他忘了跟谁学的,反正用来对付别人外,他可一点也不喜欢被这样对付。
他随即翻了个跟头,从男人身边跳起来,几乎在子弹打到他刚站立的地方,他也像颗出膛的子弹冲出了悬崖外。
我曾经迷惑在一个设想里,当这世上某个与我而言极其重要的人就要离世,我拼命赶去解救“她”。在我披星戴月,破关斩将终于赶到病房时,“她”已经被覆盖在那层白色被单之下咽气。
我从“病房”和“医院”里联想到“南丁格尔”。但这些年里,我却从未梦到过她。因此我无法肯定那是否是我做的一个梦。曾经无数个夜晚我独坐在一处,思考它,阐述它,希冀它能成为某种神秘的象征,为我带来神明或者上帝的启示。
现在,我知道它和眼前的一切全无关系。赵馨诚躺在病床上。这是一间和我所知的梦境无关的建筑。病房的一切都很真实。真实的足以碾碎一切假设和虚构。
赵馨诚躺在这里,手上吊着点滴,身边围绕着医护仪器。
我坐在病房里陪了他一整个下午。我知道他的生命脱离了危险。在天色将晚的时候,有人走了进来,他打断了我和他的独处。现在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并不想起身离开这间病房,离开他的身边。
因为我不得不起身离开。
白寅尚也许一直都在等我。所以我并不意外我会看到他站在我面前。
他走到我身前时,对我说:“想和我聊聊吗?”
我沉默着,跟他一起走向电梯,然后一起搭电梯上了天台。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不应该在老何点破我对赵馨诚怀有好感时,别扭装回避。如果我可以坦诚一点,也许我就不会让他处在我视线之外,遭遇到这次事关生死的危险。
可我就是这么爱装逼喜欢招罪的一个人!现在,我后悔不已。我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在这小子去招惹那些人前将他们都干掉。
“这次,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白寅尚给我递了一根烟,我没有点它,直接把它叼在嘴边。
“公安那边在跟一起军火走私。我不知道这小子在查什么,然后就和这帮人杠上了。这次的军火交易上面很重视,我们必须对他们一网打尽。但因为这个小子半路杀出来,现在不只他自己,连我们潜伏的同志也有危险了。”
“打馨诚的那个就在他们一伙里。”
“是,他们的交易时间就在这两天了。如果这次我们不能一网打尽,他们会撤出本市,越过了边境,潜回他们的地盘,到时候再想抓他们”
我知道怎么摸入敌人的腹地,执行斩首行动。也许那样做的代价是暴露我自己。当然,我也可以选择放弃报仇。
白寅尚把话头一转,“我们查过你离家这几年的行踪,”
我轻扯了下嘴角。白寅尚盯着我的眼睛,“一个人在这世间活过了,怎么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韩彬,我不问你是什么样一个人,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你的计划吧。”
“我们需要重新派一个自己人,打入到他们内部,确定最后的交易时间,最好在交易进行当中一举抓获这些不法之徒。行动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危险,他们的身份我们都已经掌握,行踪也大都处在我们的布控监视下。现在只要能保证他们的交易会如期进行,我们就能一个不拉落把他们都逮住。”
“如果‘他’的身份暴露,在警方冲进去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赵馨诚已经让他们虚惊一场,这些玩命徒不会再轻易相信所谓的‘自己人’了。”
“是的,这次行动会有很大的生命危险。”他不得不坦诚相告。而我觉得我已经让这个男人不得不加大他手里可以给出的筹码。
我拿掉嘴里的烟,说:“我可以替你潜进去,但之后你们组织内部任何对赵馨诚的处分都要取消。”
白寅尚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掂量赵馨诚在我心里的分量是否真的重到足以让我不顾安危去为他的前程冒险。
我朝天台外弹掉了手里的烟。这份掂量让我感觉好笑。我想为了表演某种戏剧效果,我应该用偶像剧里的脑残调对面前的男人剖白:赵馨诚对我很重要,为了他我可以去死!
我想我要是有这种恋爱脑我可能会马上让自己去死一死。
“小子,你不怕死?”
我笑了笑,“白叔,是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离家出走,是因为当年感情受挫。我自暴自弃。那几年其实我过得很糟糕,很颓废,混迹于那些露宿街头的拾荒者中。我曾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却又不得不活着。后来我想通了,生命的意义也许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跟这样的我相比,馨诚应该活得更好一点。他和我不一样,他喜欢警察所以干你们这一行。这年头,生存不易,我觉得他应该被善待。”
把谎话说好的窍门在于,你应该先对对方坦诚,而后再在真诚里添加虚假。白寅尚是个熟谙人心的老刑警,他善于分辨和识别,还有一点他自己对过往经验的自负。
白寅尚又叹了一句,“韩彬,你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你想知道的,不都已经放在你案头的调查报告里了吗?”
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曾经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杀,为了她去流浪。现在,如果我为知己者死,生命的意义是不是会大于为一个女人去死?
可对于我而言,结果难道不是一样的吗?